燕山雪花大如席,陌九看到黑夜里大片大片雪花,啪嗒一声关上窗户。
任凭屋外北风呼啸,冰天雪地,大雪白白茫茫笼罩了整个长安。
屋内一片热气腾腾,欢声笑语传遍整个侯府。
这清冷的冬夜,也显得不那么寂寥了,多了好几分生气。
吕梁敲了敲碗,清脆的声音在房间中回荡,众人停下筷子望向他。
“得得得,吕梁,有什么话快说,别在这儿摆谱!”
郑陵嬉笑骂起来,咧着大嘴,一张脸辣的通红,却直呼过瘾。
“你恁多废话,我这不就刚要说!”
吕梁端起酒杯,面朝众人道。
“诸位诸位,我提议咱们现在碰个杯。”
“过去一年大家都不容易,未来一年,咱们还得这样常常聚聚。”
“呵,”白起拉长音嘲笑起来,“果真没文化,祝酒辞都粗鲁野蛮。”
吕梁白了他一眼,“你厉害,你能拽文,那你来说?”
陌九端起酒杯,“白哥祝酒辞待会儿说,这杯酒咱们先碰了。”
众人纷纷端起酒杯凑到一块儿,丁零一声,撞得满堂喝彩。
“下杯酒说的好了咱们再碰,你若说的不好,哼哼。”
“吕梁嘴上功夫了得,咱们几个可碰不过他那张嘴皮子!”
白起端起酒杯站起来,抓耳挠腮的想了会儿,大声道。
“那我说了,你们各个都得说。”
“看谁说的不好,待会儿这锅子辣油一口干了,怎么样?”
在场就数陌九和渔阳最吃不了辣,一点辣星子得灌半瓶水,立刻叫嚷道。
“我们不服,我们不服,你这分明就是针对我们两个!”
可其他四人纷纷同意,两人再不服,按照少数服从多数,也给压下来。
“你们两个,争口气不喝那辣油不就得了?这还没说呢,就觉得自己会喝?”
陌九超级委屈,她比不得这些贵族子弟,自小府里头请来夫子日日教导。
统共没读两年书,还有一年光在战场上砍人了。
张尧家里做御史大夫,在拽文耍嘴皮子上,比起这一桌莽汉可不知好多少。
“小九,其他人不说,郑陵和吕梁是比你多读了几年,却没用心在这上头。”
“论起不学无术,你们三个还真不遑多让。”
一句话得罪三个人,吕梁冷笑道。
“我现在看出来你和你家老头子一脉相承了,都是一般毒舌。”
白起敲了敲桌,这么许久,也算编好了。
“来来来,诸位,我也凑个热闹。”
他拉开领导发言的架势,本是打官腔,说着说着却不禁动了几分真情。
“如今祁武六年开春,再过六七个月,我们几个都要参加天字级擢考。”
“我不知你们怎样,我心里确实没底。家里老头子是兵部老大,考的不好免不了被戳脊梁骨嘲笑,考的好也逃不开是因为老头子的缘故。”
眼神一一落在张尧、郑陵和渔阳身上,他又有些释然。
“不过细细想来,我们已算颇受命运照拂,得享荣华之外,又有机会实现心中抱负。这一年,希望我们都能顺利实现心中所想,为大祁贡献微薄之力。”
吕梁看向陌九,一派凝重。
“小九,你看出来没?”
陌九严肃的点了点头,“是,我看出来了。”
白起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惴惴不安坐下来,试探道。
“你们看出啥来了?”
陌九抡起桂花酿砸到他面前,吕梁接过话茬道。
“看出来你带头孤立我们两个,还明里暗里说我们没文化。”
陌九沉重道,“如今不喝完这坛桂花酿,我和吕梁心里头这愁,怕是解不了。”
这俩人明里暗里灌他酒,白起大手一挥,“给洒家倒酒。”
张尧给添了一碗酒,笑道。
“一口没喝,倒成洒家了。我看你刚那祝酒辞,还得再加上一个。”
“天字级擢考外,还要把陆家那位大小姐娶进门,那时可算志得意满了。”
白起似是有些醉,脸颊微微发红。
轻轻捶了捶张尧连连笑道,“哎呀呀,这位小兄弟懂我,这位小兄弟懂我。”
“好,”郑陵见他说完站起来,粗声道,“白哥既说完,接下来到我了。”
“我粗人一个,白哥先前说他有机会实现心中抱负,我非常羡慕。家里老头子是吏部,官场上那些个弯弯绕绞得我头疼,也实在不想走老头子铺好的道儿。”
他望向陌九,眼神难掩失落和羡慕。
“你别说我站着说话不腰疼,可我着实嫉妒你。”
“小九,你陌府一族守东祁二点二八万公里边境。天时地利人和,你能上战场杀敌,又颇受陛下垂青,将来留下不世之功勋也只是时间问题。可我呢?”
他平日里大大咧咧,天不怕地不怕,如今垂下眸子,难以言说心中酸涩。
“我却上不了战场,我连边境的风都吹不到,怕一辈子都得终老长安。”
“在父亲安排下,妥妥当当做个文职小官,娶妻生子。”
“我有时候多想听听金戈铁马的嘶喊声呢,怕是都做不到了。”
各家有各家之愁,这里几个人也只有陌九真正上过战场。
见好兄弟深陷渴望不可得,她心里也不是滋味,缓缓道,低沉而压抑。
“郑陵,其实你有没有想过,战场也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好?”
快半年过去了,她还是会梦到,北匈屠刀下的血流成河,沾满血污的人头脏兮兮的滚到脚下,撕心裂肺的痛哭和马鸣……
那些黑夜里难以言说的紧张和压力,就连睡觉都要握紧屠刀。
不是敌人人头落地,就是自己人头落地。
可她毫无办法,正如郑陵无法逃脱父亲安排,她也深陷命运桎梏中。
她,还有她的族人,也毫无选择。
只要他们姓陌,这辈子就没有选择。
要么在战场上活下去,要么在战场上死去,别无他法。
只是,她在羡慕别人安稳平顺的人生时,却没想到。
原来自己,也在被别人羡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