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长安城来了个女将军 >第299章 葬礼
    后来几日里,郑伯日日担心,每日不下几十次在书房前转来转去。

    手千百次搭在门上,举起又放下,轻轻叹气。

    他知道自家将军心里苦,可再苦,逝者已逝,生者还得活下去。

    可陌九却想不通,她不知道为何,什么都来不及!

    怎么就这么突然?

    明明仗都打赢了,明明都到家门口了,可她还是没见到最后一面。

    她窝在最小的角落里,直到今天才静下心来好好审视过往和父将的点点滴滴。

    这么多年,父将尽力了。

    为她实现想做的一切,把所有能给的都给了她。

    可她做了什么?

    怄气作对,逞强耍威风,满眼都是老子天下无敌,老子天下第一。

    屋子里没有光亮,暗暗的,好像结了不少蜘蛛网。

    其实人活着并不需要多大的庭院,就这小小角落,也可藏身。

    深深呼吸一口,钻进臂弯。

    就这样,谁都别来打扰。

    可她想不通,她放不下,内心千百种毒蛇虫蚁啃噬。

    一遍遍质疑,一遍遍反问,为什么死的不是自己?

    如果没先跑回来,如果等父将一起,一切会不会发生?

    为什么,为什么?

    明明我也杀了那么多北匈人,为何不来报复我,偏将矛头对准父亲?

    咚咚咚,轻微而谨慎。

    “将军?”

    花瓶撞碎在门上,吧嗒一声碎裂。

    “滚!”

    “小九。”

    轻柔男声,是哥哥。

    “父将今日出殡。”

    出殡?

    她没法接受,此后没了父亲,她怎么去出殡?

    那日周林说,是投靠北匈的赵信。

    深谙父将行军习性,对军营选址和巡逻换班更是烂熟于心,深恨父将杀了他年轻时的情人。

    可那女人是大单于的妹妹,陌九只恨自己不在,要不然他们两个会死的再快一点。

    于是趁夜间换班,一根毒箭,正中眉心。

    “将军、将军恐怕一时半会出不来,大公子……”

    门口嗡嗡声,陌九有时不喜欢当初费尽辛苦练就的耳聪目明。

    即使不想听,即使内心十分拒绝,一字一句,如此清晰。

    “可她必须出来,父将亡故,陌府还有很多事处理。”

    从臂弯中拔出脑袋,往身后墙壁上一靠,长长叹出一口气。

    多日未进食,眼前眩晕。

    哥哥帮她做了许多,很多事到底还是必须她做。

    多悲痛也好,父将都回不来了。

    想到如此,眼中又忍不住一阵热泪。

    以后再也不会了,不会再有人为她铺好想走的路,又深藏功与名。

    也不会有人在面前狠狠骂她,在背后又小小骄傲她立下的功绩。

    不会有人盛怒之下痛斥“滚出去”,私底下又谨言慎行“府里冷清”。

    父将膝下唯有她和哥哥,哥哥腿疾。

    魏嫣再不愿意,人前陌府父子闹的再凶,她还是陌府族长唯一人选。

    父将灵柩,入土为安。

    陌玉再次开口,“小九……”

    话音未落,屋门大开,两人皆没想到。

    “郑伯,给我准备热水,我要沐浴更衣。”

    七天未见,郑伯看他家将军,仿佛阴曹地府转了个圈。

    眼眶通红,眼神憔悴,衣发凌乱。

    他怔了怔,眼泪在浑浊老眼中转了转,趁还未流下匆忙转身。

    “哎哎。”

    “小九。”

    哥哥也瘦了许多,可双目里还是对她的担心。

    “哥哥,没事,不用忧虑。”

    对,不用忧虑。

    没有父将,我也能保护你,能保护陌府和整个陌氏一族。

    我不再是当初身无分文,流浪到长安的孩子。

    当年你庇护我长大,如今我也能替父将守护好你。

    水温正好,她淹没在浴桶里,任热水包裹全身。

    这样,她就分不清,自己有没有流泪。

    坐在铜镜前,竹白梳好发髻,穿戴整齐。

    这雪白丧服,刺痛眼睛。

    灵柩停于陌府堂前,堂前堂后一群又一群人,分不清谁是谁。

    见她过来,一层又一层人,自动让行。

    他们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小将军,那个威风凛凛的小霸王,重重跪在堂前,红了眼睛。

    都说陌府父子不合,要不然怎会出府别居,摆出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可打死不离父子兵,再是不愉快,陌府族长还是她承袭,灵位还是她来捧。

    众人注视下,陌九一步步走向父亲。

    为何这段路这么短?

    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她还能继续欺骗自己。

    父亲静静睡在棺中,还是当初训她时的一脸严肃。

    礼官高呼,“族长到,盖棺,起灵。”

    一瞬间,陌九再也忍不住,任泪水一滴滴落尽。

    今日还是秋雨连绵,人群把长街裹了里三层外三层。

    她捧着父亲排位,从没感觉这双脚能有这么重。

    每抬一步,都要用尽一身气力。

    丝丝细雨,空气冷冽。

    她想起那年流放,脚上的铁链,赤脚走长街。

    大殿之上,那样高大的父亲,佝偻身躯,为她请罪,一瞬间老了二三十岁。

    父将啊父将,你那样英武,娘亲又那样温柔,怎没生一个更听话的孩子,老来也能省省心。

    父将啊父将,你为何不做个聒噪的老人,将事事挑明,因缘际会都说给我听?

    要不然,西羌大漠,我怎会一时恼怒,非要与你断绝父子关系?

    父将,我现在懂了,明白你当日苦心,已然来不及。

    不是来不及逃出这宿命般的巨网!

    能为您扛下整个边疆安定、族人和顺,即便再苦再累,我也甘心。

    可是,可是……

    长街上,众人注视,她再也忍不住,痛哭失声。

    那日长安所有人,都目睹了一个十六岁少年,失去父亲的痛彻心扉。

    泪水如泉涌,仇恨似个长。

    父亲,我再也来不及叫你一声父亲,再把我的想法说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