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二人同时解下头盔,郑重放到地上。
大义凛然,最后一次,朝陛下重重磕下三个响头。
陌氏一族,不负皇恩。
生来是高山大川,是民族脊梁。
死时也轰轰烈烈,不做小人狡辩勾当。
既知引火烧身,但为心中所求,万死不改初衷。
族长如此,本族人人,自当皆如此。
将军拔刀自刎,血溅三尺。
壮烈如鹰隼,一声嘶鸣划破长空。
朝堂一片混乱,有人高呼护驾,有人遁逃。
李恩济匆忙挡到陛下面前,禁卫军急忙疏散全场。
周围嘈杂,她再也听不到。
重重跪倒,眼看叔叔头颅滚到脚下,眼泪扑簌簌直落。
滴到地上,刻入心底。
“啊啊啊!”
喉间爆出撕心裂肺的痛苦吼叫,如同猛兽丧失最后生存的意义。
每一寸骨髓都充斥酸涩和无力,弯下腰,捧起头颅。
我原意保护我每一个族人,我想捍卫我陌府名声尊严。
千百年祖辈立下的功业,不为任何人玷污。
即便是要我的命,我也不怕。
两位叔叔,几十载驻守边疆。
吃够了边疆风沙,最终却死在了朝堂的勾心斗角。
无法自抑,失声痛哭。
如果这是我陌府族人的宿命……
叔叔,父将,如果这就是我们一族的命运,为什么而坚守?
眼泪啪嗒啪嗒,一滴滴从铠甲上滚落,湮灭于华贵的金丝地毯。
瞬间,天旋地转,头疼欲裂。
叔叔,父将,陌府世代祖先,到底为何而坚守?
这不是我陌氏的东祁,这东祁始终姓祁,说到底和我们无全然的相关性。
为东祁拼尽全力,陌氏为守护东祁,实现皇族安稳,多少人血洒沙场?
多少陌氏黄髫小儿,咿咿呀呀学会第一个词,就是“效忠陛下”。
就连她这个因身份要被处死的陌氏女,学会写的第一个字,也是“忠”。
都给你们了,我们的命都是你们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就连这仅剩的东西,你们都要夺走?!
娘亲、父将、叔叔……
我所最热爱的一切,一样一样,都要夺走?
为何就是不肯放过我的族人?
我朝自高祖建国,还未有血溅金銮殿之举。
武帝见功臣自刎,满眼痛惜。
连声催促下,不得已随禁卫军换了地方。
众人之中,唯有祁盛,抱起昏死的陌九,往外猛冲。
未央宫,辩论还在继续,话题俨然又拔升了一个高度。
从陌九该不该杀,到要不要灭陌府全族。
那日辩论具体如何进展,陌九不知道。
但最终结果是,她从燕王府的软床上醒过来,没死。
下午倦懒的阳光,爬上眉梢。
婢女采枫在换湿毛巾,见她睫毛动了动,睁开眼皮。
兴奋的手止不住颤抖,后退几步。
先是见她眼神涣散片刻,片刻后终于凝聚。
朝屋外狂奔,惊喜大喊道。
“陌姑娘醒了,陌姑娘醒了。”
小北先进来,确定采枫没看错,人是真醒了,连忙去告诉祁盛。
祁盛闻讯赶来,消息又往外扩散。
不久,吕梁、郑陵等一个个都赶过来,房间里顿时坐满了人。
“小九,你终于醒了。”
祁盛满目喜悦柔情,“你知道?父皇和外公,已答应咱们俩婚事。”
“等你身子好一点,咱们就立刻成婚。”
“还有咱们的孩子,咱们也可以给孩子想个名字。”
“小九,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
……
耳边各种声音,各色面孔。
躺在祁盛怀中,陌九脑中嗡嗡作响。
嘴唇惨白,脸上无一丝血色。
只是低头茫然的看着双手,脑中翻来覆去只有那一个声音。
娘亲,父将,叔叔……
耳边嗡嗡作响,不同声音,纷至沓来,却没在记忆里留下半片影子。
只是从耳朵进耳朵出,一点波纹都没留下,又飘散了。
后来,不多时,天渐渐暗下来,
众人聊无可聊,走了不少,零零散散,纷纷告辞。
最后就祁盛一人,静静陪在她身边。
一会儿,见她睡熟,掖了掖被子,也悄悄退出房间。
门“唔呀”一关上,陌九翻了个身,正面朝上。
黑暗中,呆呆望向顶棚。
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又从记忆中爬出来。
从眼前翻转而过,以后再也见不到,再也见不到了。
娘亲的面容慢慢变得模糊,父将到死都在为她担忧。
叔叔们,叔叔……如何面对各位婶婶和堂兄?
于是,眼泪止不住流下来,流淌到心底最幽深的峡谷,就连梦里都是苦涩。
住进燕王府后,日子过的飞快。
其实也不快,每一刻,都像踩在刀尖。
那些面孔,总是趁陌九不注意,偷偷跑出来。
一跑出来,心紧上一紧,又要在记忆的轮回里打个滚。
祁盛一得空,就来陪她。
间或,渔阳几人也会来坐坐,谈谈天喝喝茶。
吕梁拖着腮帮子一个劲儿抱怨,“无聊啊无聊,酒也不能喝,牌也不能打。”
张尧则会边翻书边吃糕点,嗤笑一声。
“那有何办法?还不是拜你所赐,这周围暗卫又多了三层。”
一听这话,吕梁总是心中自苦,无话可说。
悻悻趴在桌子上,假装睡觉。
他个人觉得,那事儿不能全怪他。
祁盛祁连向来不睦,谁能想到那日会跑来后花园赏梅花?
这大冷的天,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脑袋有坑。
都算好了,趁祁盛上朝还没回,他们俩从后花园小门那儿溜出去。
当时陌九生病,但翻墙和躲开暗卫都不在话下,但带吕梁有点吃力。
于是,吕梁为了好友两肋插刀,决定从后花园狗洞那儿爬出去。
谁知,刚爬出洞,迎头撞上什么东西。
当祁连和祁盛探过身,他知道今天是跑不出去了。
后来,陌九在约定的地方,左等右等没人。
又不想浪费出来一趟的好机会,就一个人摸摸索索回了冠军侯府。
长街熙熙攘攘,行人川流不息,、。
陌九站在大门前,定定注视那块陛下亲笔御赐的匾额。
往日繁华,如今冷冷清清。
大红漆门上被贴了两张白色封条,大红朱砂写着“封”。
当时,已没人能认得出这位身着淡蓝裙裾的姑娘。
认得她这个曾叱咤风云的冠军侯,在长街狙杀关内侯的骠骑将军。
走到无人处,刚要翻墙进去,一只手横过来。
祁盛派来的暗卫,正好堵在面前。
“姑娘,您该回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