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不会为这么点小事打破原定计划,带着使团走过幽州。
越过边境,视野更开阔。
荒原上出现一群群牛羊,一个个扎堆的部落。
隔天下午,他们到了西羌。
来接他们的是隽蒙骇,阿箬也来了,队伍中没见莫折天生。
灭族之愁,哪里那么好消?
没躲在人群中出其不意,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陌九已然觉得他十分仁慈。
只是心里又默默想,天生啊,你报仇可得报对人。
拿刀子捅我可没用,你该找让我去灭你族的人捅。
安排住宿的间隙,阿箬拖着哥哥偷偷钻进帐篷。
“给你安排的最好的一顶。”
陌九呵呵笑着表示感谢,阿箬围着她,一个劲打听她肚子里是男孩子女孩子。
又解下红玛瑙珠串,“算是我给小侄女的满月礼。”
自认识她,陌九没见摘下来。
刚要再谢一通,又听哥哥嘲笑妹妹。
“这话若被燕王殿下听去,定然要生气。”
隽蒙骇骂了妹妹一句,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
“诺,这就算我送给侄子的。”
“哥哥,我就喜欢女孩子,我就希望小九生个女娃娃。”
陌九一一收下,拿下去叫赵破奴收好。
隽蒙骇略略坐了会儿,就被叫了出去。
帐篷里只剩阿箬和陌九时,阿箬才流露出忧愁。
“小九,真羡慕你有自己的孩子。”
陌九细细一算,她和天生成婚好几年,早该有个孩子却迟迟没有动静。
“是啊,可就是没有动静。”
阿箬说的平淡,可心里头的心酸,被“就是”两个字倒的干干净净。
“族中长老说,要是再怀不上,就得给天生再选个女子。”
“没事没事,”陌九安慰她,“别担心。”
“我舅舅医术犀利,我这就修书,问问他可有法子。”
同一天,陌九收到了陌乘寄来的信。
如她所知,祁连从来雷厉风行,当天夜里修书到长安。
周林将军上朝时听到陛下提到西北,按事先计划,举荐赵破奴接任陌乘。
事情进展很顺利,昨天晚上卸职圣旨如火如荼,到了幽州。
接过魑递来的信时,陌九知道。
陌乘哭爹喊娘好几个月的心愿,终于达成。
晚上例行会议照常举行,之后几位同僚过来随便哈拉几句。
陌九带着满身疲惫回了帐篷,吹熄所有蜡烛,留下小小一盏油灯。
倚靠着枕头,拆开信封。
陌乘的信一如其性格,寥寥几语。
有种不顾死活的愚蠢,又让人羡慕的洒脱。
“陌九,见到你挺高兴,这次多谢你帮忙。”
“此生有缘再会,无缘便罢,别太想我。”
帐篷里很安静,四周黑暗里似乎只有油灯下这一小片光亮真实存在。
陌九不一定会想这位只有数面之缘的堂哥,但一定会想那天晚上的拉面。
以后,也不知还能不能吃到那么劲道的拉面。
那天晚上的每一个细节,也因为那碗拉面,尤其清晰。
吃到第三碗时问过他,“不带兵了,你打算去做什么?”
这样,她随时能吃到他做的拉面。
可陌乘不肯,“我好不容易恢复自由,又不是为了去给你做厨子!”
“呸,多少人排队给我做吃的,我夸你做的好吃,你得荣幸。”
吃到第四碗时,陌九开玩笑,陌乘反倒正经起来。
“我不排斥给你做拉面,但排斥长安。”
刚见面时,陌九就注意到,他脖子上挂着个小葫芦。
藏在铠甲里,看不太出来。
此时脱下铠甲,那小葫芦紧紧握在他手心。
“我想带父亲母亲,去看一看大海。”
在第五碗第六碗时,他慢慢絮叨起这几个月家里发生的事。
陌九边吃边听,越听越觉得嘴里的拉面变了味。
“那日爹爹死讯传到幽州,娘亲一滴泪没掉。
还叫我别伤心,说爹只是去做了他想做的事,叫我也别怨你。
第二日丫鬟敲了许久门都没人回应,见门虚掩着就大着胆子推门进去。
房梁上,是我娘三尺白绫。”
“小九啊,我真没想到,短短几天,我没了父亲,也没了娘亲。”
他抬头看看陌九,笑着说。
“我娘亲幽州出生,幽州长大,看到最大的湖是人家养鱼的水坑。”
“我娘想看看大海,她一直想看看大海。”
“我爹说他也想看,我爹说过几年就去看,我爹用这句话骗了我娘几十年。”
陌九心中苦涩,“叔父也是身不由己。”
“对啊,”陌乘很理解父亲,“所以,我才不去长安做面。”
“小九,听说南瑾那边靠海,有大片大片的海滩。”
“你说那边的人会不会喜欢吃拉面?”
陌九那时觉得嘴里的面很苦,还是认真出主意。
“你看,在这儿吃拉面咱们加牛肉。到了那儿,大不了把牛肉换成海鲜,大家伙儿吃的就是那个味儿!”
陌乘夸了她好一会儿,说她聪明,难怪小小年纪能做族长。
好好夸了一会儿,陌九吃第七碗时,又听他道歉。
说他并非不知她艰难,可这破日子他过的想死,一天都待不了。
陌九从面碗里抬起头说,“你要真心觉得给我添了麻烦,来日路过将军府时,给我做碗面。”
“不不不。”
那么大大咧咧的小伙子,这次拒绝的贼快,就像见了鬼似的。
手里紧紧握着那个小葫芦,“小九啊,哪里都行,只要不是长安。”
“你哪天想吃面,叫魑捎个口信,天涯海角,只不是东祁,我都去做给你吃。”
“我不想再回东祁,我爹娘也不想。”
“他们在这儿困了一辈子,临死都没离开。”
“我带着爹娘走,去看大海,越远越好,离长安越远越好。”
他对长安、对东祁的恐惧,简直达到了生理性层面。
陌九就着昏黄的油灯,将那两行字看了又看,反复看了又看。
直到眼中流出眼泪,直到泪水打湿那张纸,直到她捂着嘴,哭的不能自制。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哭谁呢?
哭叔父婶娘,哭陌乘,还是哭她自己?
亦或者,哭他们陌府一族可悲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