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长安城来了个女将军 >第459章 我会告诉你,值得
    我是这么想,可我怎么想并不重要。

    外头光亮暗下去,我觉得冷,顺手拖来被子盖到身上,闭上眼睛酝酿睡觉。

    院子里起了风,树叶沙沙,飘起雨丝。

    雨水在屋檐上凝聚,沿着瓦片滴到石阶上。

    滴、答、滴、答、滴、答……

    我便感觉雨水是落在脸上,感觉躺在了一片枯叶中。

    纷纷扬扬的雨丝,秋风凉爽,落叶漫天。

    我很想睡觉,很累,很困,现在什么都不想思考。

    可人很奇怪,不想睡的时候困的跟龙似的,好像几辈子没睡过觉。

    想睡时,又睡不着。

    以前下午上课,上下眼皮黏在一起打盹,不由心智控制。

    现在,想睡。

    千般思绪闪过,心中就像点了盏蜡烛那般清明。

    烦躁的躺了一会儿,我听见外面传来吕阿梁的脚步声。

    是的,我听力极好。

    百米之内,听声辨物。

    吕阿梁隔了一扇门压低了声说,“阿岫睡了?”

    “回禀老爷,睡了。”

    接着,门“吱呀”开了,带来一阵凉风。

    我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鼾声。

    吕阿梁没叫醒我,他只是走到床边坐下,坐了一会儿就走了。

    很轻,可我听到了,他喊,“小九。”

    他走之后,我坐起身,想到他那一声“小九”喊的苦不堪言。

    我决心去问清楚,其他人也许不能信任。

    但他是吕阿梁,他一定能信任。

    院子里落了一地枯叶,踩在上面沙沙作响。

    天色很黑,路上碰到几个小厮,在昏暗的天光中向我问好。

    到大厅时,老张正指挥丫鬟洒扫,并不见吕阿梁和两位叔叔。

    老张说,东家和两位大人去了伙房用膳,公子可去那里找他们。

    我便过去了,其实家里膳厅何止几十,哪个不是光亮如新,餐具锃亮?

    但他们偏独爱伙房,在柴房边上小小一间。

    我在这院子里住了十几年,每间屋子摸着黑闭着眼都能到。

    隔着院子远,我看到一扇小窗在寒风中闪烁着微黄的光。

    我没进去,转身去了柴房。

    一墙之隔,我坐在稻草上,微微扎人,躺久了还好。

    我听力尤其好,陛下说我遗传了娘亲,耳聪目明。

    他说,“你娘亲在时耳力可辨周围百米之内,眼力可百步穿杨。”

    “……百步穿杨。”

    我想我没说这话,怎么能听到?

    仔细一听,是隔壁伙房的声响。

    “想当年,我和阿箬公主被绑到行刑台上,以为要死了,突然射出一支箭,百步穿杨。”

    我听着想笑,吕阿梁喜欢吹牛,但只喜欢在郑渔两位叔叔面前吹牛,只喜欢吹他和我娘亲当年的牛。

    听说很久以前他比现在更爱吹牛,口不择言,为此闯出不少祸。

    真难想象,他还好意思说我和缕缕,说我们俩爱闯祸。

    我躺在稻草堆上,枕着手臂,透过天窗仰望蓝黑色的天幕和那轮被乌云遮盖的月亮。

    隔着一面墙,听着此生最熟悉的三个声音,渐渐心安,渐渐困倦袭来。

    子时,我突然惊醒,先是看到天窗,一片漆黑。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

    我觉得我记错了,好像睡着前看到了月亮。

    外头一片漆黑,隔壁寂静的没有一点声响。

    凉风阵阵,我起身紧紧衣服要回房。

    突然,我愣住了。

    稻草堆前站着一身着白衣的少年,正静静看着我。

    少年眉目如画,面容清秀,四周都散发着一股寒意。

    我怔怔看着她,她也看着我,全身冒出的寒气几乎要把我冻死。

    我心里约莫有数,应该是碰着鬼了。

    盯了好一会儿才发现她眼熟,像极阿梁和陛下屋里的画像。

    这鬼比我大不了多少。

    娘亲死时不到十八。

    我娘亲的鬼魂……

    我没见过她,我知道她死了十几年了。

    可我不害怕。

    我知道我此刻要么是在梦里撞鬼,要么就真撞鬼。

    无论哪一样,这个鬼是我娘亲,有什么好怕?

    她朝我伸出手,那胳膊冷如寒冰,这是想让我握住她?

    犹豫片刻,我握住她的手。

    突然,我身子一直,硬挺挺重重摔在稻草堆上。

    很多记忆,很多记忆,就像瀑布,排山倒海冲进脑海。

    那不是我的记忆,那是我贫乏了十几年人生从没有过的惊心动魄,那是我渴望了十几年但从不敢奢望的彪炳千古,那是我想要的大漠孤烟、封狼居胥、饮马瀚海,可那不是我。

    那是一个骑着银色战马,踏过草原踏过山川踏过河流踏过沙漠的少年……

    相隔那么多年的时光,隔着历史的烟幕,铁蹄发出震颤灵魂的巨响。

    那是我娘亲,她短短十七年的时光。

    那不是你想要的吗,不是你发疯渴求的吗?

    可为什么又想流泪?

    我就是想流泪,我就是心酸,我就是为娘亲悲苦。

    我多想为她恸哭一场。

    史书记述的从不是真相,从不是全貌,那只是片面的真相。

    执笔人看到了一部分,又从这一部分中挑选出想让世人看到的更小一部分传给后人,他说,你们看到了,这就是真相。

    不能思考的人是可悲的,会思考的人想要成为他们的大脑。

    历史烟幕的背后,我看到了另一部分。

    我看到她十七年的悲苦,看到她一生都在命运的大网里挣扎,却仍死在大网之中。她想要的从不曾得到,世人艳羡她拥有的又从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一死了之的时候死不了,终于放下一切时又活不下。

    我看到她死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星空和石林,微风吹拂,月光皎洁。

    我听见她最后心里说的话,她说,明天定是个好天气。

    我感到一阵心颤,心口痛的无法呼吸,捂着脸哭的不能自已。

    娘亲,没有明天了,再没有明天了,你别睡,你醒醒……

    呜呜咽咽,有人喝醉了酒在哭。

    我突然惊醒,脸上一片冰凉。

    柴门被推开,冲进一阵冷风。

    吕阿梁脸上还带着泪痕,看到我满脸惊讶,“你怎么在这儿?”

    我望着他,望着他背后的两位叔叔,望着他们背后深黑的夜空和透过乌云朝外张望的橙黄月亮。

    透过水雾,我笑了,“阿梁,像我家这样的家底,做官有什么好?”

    阿梁也笑了,他老了,笑起来眼睛旁边爬了两皱纹。

    “我们这样的家底,做屁的官!”

    “就是,屁的官!”

    我们两人相视一眼,哈哈大笑。

    后来,我推拒了朝廷的官职文书,选择留在长安,留在吕阿梁身边。

    我娶了缕缕,我们很幸福。

    虽然也会吵架,但总会有一方做让步,一般是我先让步。

    我们生了一堆孩子,很吵很闹,一天里能打十几次架,吵二十几次嘴。

    缕缕一直说当初就不该生这么多。

    阿梁不喜欢这话,一听就不高兴,一听就板着脸吓唬她。

    你不能这么说,孩子们可都听得懂!

    阿梁一生未娶,从眉目明朗到满脸褶皱,到最后站不起来,只能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他老了,老了之后,荣睿顺大多交给了我打理。

    闲暇时,小老头子最喜欢的事就是躺在摇椅上在那棵最大的桃花树下晒太阳。

    直到很多年后,他去世很多年,有时我谈完生意回来,似乎还能看到他。

    他躺在那个摇椅上,在桃花树下慢慢摇。

    而我,我没有成为别人想让我成为的样子。

    可这一生,我依旧过的很幸福。

    我没有建立什么不世功勋,史册上也找不到我的名字,也没有为世人称颂。

    可我家庭幸福美满,娶到了心爱的姑娘,还养育了好多孩子,合家团圆。

    如果你问我人生有没有意义,我会告诉你,没有。

    如果你问我没有意义的人生还值不值得过,我会告诉你,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