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剑来 >第八百九十章 下宗
    种秋走在楼梯最前边带路,笑着介绍道:“一条跨洲渡船,有三事是重中之重,御风速度,结实程度,最后就是每次航行的吃钱多寡,也就是消耗灵气多不多,三者环环相扣,任何一个薄弱环节,可能都会带来意外以及亏钱。”

    崔嵬忍了忍,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道:“种夫子,跨洲渡船的经营门道,隐官大人其实早就无比熟稔了。”

    当年在那座被说成是避暑行宫“分舵堂口”的倒悬山春幡斋,剑气长城的新任隐官,确实没少跟跨洲渡船的管事打交道。

    陈平安笑道:“还是不太一样的,那会儿更多是账簿往来,真正涉及到渡船本身的学问,其实我了解甚少,种夫子今天说得越详细越好。”

    航行速度,拥有渡船的各大宗门、仙府,会有各种辅助手段,就像披麻宗那条渡船,有一大拨符箓力士在云中拖船,如纤夫拽船,快若奔雷。

    然后一条渡船尤其是跨洲渡船,船体必须足够坚韧,经得起天上的风吹雨打,电闪雷鸣,能够扛得住一些天灾人祸,这就需要建造、镌刻大量的山水禁制和符箓阵法,当初陈平安带着九个孩子离开芦花岛造化窟,遇到女仙葱蒨之前,在海上遥遥见着了一条去往桐叶洲的跨洲渡船,渡船周边彩衣飞动,衣袂飘摇,如飞天群舞,就是因为有符箓高人在渡船壁面上绘制龙女、水仙。

    在浩然天下,仙家渡船,接不接得住地仙或是玉璞境剑仙的倾力一剑,就是两道门槛,是试金石。

    此外渡船损耗灵气的吃钱一事,大有讲究,就像老龙城的桂花岛,虽然航速慢,但是在此事上得天独厚,因为有桂夫人坐镇,岛屿中央有棵来自纯正月宫种的桂树,可以如同一位得道之士,自行汲取天地灵气,故而虽然桂花岛在海上速度不快,但是耗钱极少。

    反观自己这条从玄密王朝密库里边捞出来的跨洲渡船,航行速度极快,不然对不起“风鸢”这个名字,但是原先的两座攻防阵法枢纽早已废弃,所以崔东山就只好自己动手了,镶嵌了不少黄紫符箓,其术法根本,仿造龙虎山天师府那道大门上层层叠叠符箓的不断加持,风鸢的这道防御阵法,如今还只有一个雏形,只是此举,最大优势,类似一个“无止境”的阵法叠加。

    方才听种秋说,崔东山已经着手绘制后续阵图,还要将风鸢渡船改造成一条类似大骊军方的剑舟。

    显而易见,崔东山是要将这条渡船,在百年之内,打造成就像一座可以四处迁徙的山上宗门。

    而这些珍贵符箓与天材地宝的付出,崔东山没有向落魄山财库讨要一颗雪花钱。

    唯独在消耗灵气这件事上,风鸢渡船远超跨洲渡船的一般水准,陈平安现在都怀疑郁泮水,是不是在故意看自己的笑话了。

    一处不落,陈平安跟着种秋看完了三层船舱和其中两处阵法中枢。

    来到一处宽敞屋子,有一幅囊括三洲山河航线的山上堪舆图,渡船沿途的山川起伏,江河蜿蜒,大小仙府山头,一眼分明。

    风鸢渡船的跨洲航线,大致属于南北一线,三洲之地,最北端的渡口,是北俱芦洲位于济渎中部的大源王朝,此外还有云上城,骸骨滩等,跨海之后,就是宝瓶洲最北部的横梁渡,大骊京畿之地的长春宫,自家的牛角山,中岳,南岳,老龙城,桐叶洲那边,有北方的青虎宫,中部的大泉王朝,再往南则是玉圭宗,以及一洲最南边的驱山渡……这些都还只是相对重要的山上渡口,按照这幅堪舆图的显示和标注,未来加在一起的山上渡口,将会多达十七个,但是如今将近半数渡口,不是规模太小,就是残破不堪,暂时还不适宜风鸢渡船停靠商贸。

    陈平安伸出双指,轻轻虚托起地图上那座名为采芝山的袖珍山头,原本不过芥子大小,蓦然之间,这座南岳储君之山,地基大如桌面,陈平安稍稍凝神定睛一看,山中神道祠庙,亭台阁楼,纤毫毕现,再轻轻虚按一下,采芝山瞬间恢复旧样,轻轻挥袖,一座采芝山就像一粒光球被拂出地图,靠墙悬停,陈平安再一招手,采芝山物归原位,再握拳又骤然张开,陈平安就像置身于采芝山的一座崖畔凉亭中,旁有攲松,扎根崖壁间,虬枝横斜凉亭额眉处,如文士为淑女巧画黛眉,竟然犹有阳光洒落,透过古松枝叶,凉亭内如布满了金色鱼鳞。

    陈平安揣手在袖,就像真的站在采芝山凉亭中,举目远眺,一袭青衫,浑身金光。

    收起这份风景异象,陈平安对种秋笑道:“以后我们可以在这里待客,请人喝茶饮酒,风景极佳,反正可以随意缩地山河,凭喜好拣选画面地点,无异于两位十四境大修士的联袂远游了。”

    种秋笑着点头。

    崔嵬看得目瞪口呆。

    一幅山水堪舆图,还能这么耍出这种花样来?

    这位元婴境剑修,到底是个实诚人。

    种秋突然笑着朝崔嵬伸出手,剑修默默给出一颗小暑钱。

    种秋收起小暑钱,笑道:“回头请崔兄喝酒。”

    陈平安有些疑惑。

    种秋解释道:“来之前,与崔嵬赌一事,我押注山主到了风鸢渡船上边,第一件事就是仔细逛遍船舱,崔嵬觉得山主登船的第一件事,怎么都该是挑选住处,再下船舱,然后只是随便瞄几眼。”

    陈平安嘴上说着小赌怡情,挺好的,一边以心声与崔嵬道:“你不早说,方才登船就该与我知会一声,我肯定帮你挣这颗小暑钱,事后分账,甭管到时候我们俩赚大头,总好过你亏钱吧。”

    崔嵬无言以对。

    这种没赌品的勾当,他还真做不出来。

    崔嵬以前还不太相信一个传闻,现在是毫不怀疑了,家乡那边曾经有个铺子,十个酒鬼九个托。

    陈平安的四位嫡传弟子,这会儿相处一室,坐在一张桌上。

    郭竹酒还是少女模样,腰悬一方抄手砚,她与裴钱相对而坐。

    久别重逢,见面怜清瘦呐。

    郭竹酒到了落魄山后,毫不犹豫认了裴钱当大师姐不说,还一口气认了赵树下当师兄,赵鸾当师姐。

    赵鸾有些不安,郭竹酒给了个天经地义的理由,赵鸾你长得多漂亮啊,不当师姐就可惜了。

    只要隐官师父一天没有正式收取关门弟子,那么自己就会一直是师父的半个关门弟子,就会有来越多的师姐、师兄!

    皇帝宠幺儿嘛。

    裴钱问了些五彩天下的事情,然后她一问出口,再看那郭竹酒的架势,裴钱就悔青了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