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剑来 >第九百零九章 逍遥游
    陆沉一脸求知若渴的诚挚表情,问道:“何解?”

    金粟笑道:“只因为桂花色黄如金,花小如粟,便有此别名了。”

    陆沉再次抚掌赞叹道:“学到了,学到了,天下学问无涯,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桂夫人实在受不了这个陆掌教的胡说八道,直接与弟子说道:“这个陆掌教,就是青冥天下的白玉京陆沉。他岂会不知‘金粟’是桂花别名。”

    金粟大惊失色,赶紧起身,施了个万福,颤声道:“桂花岛金粟,见过陆掌教。”

    陆沉翻了个白眼。

    这就无趣了。

    读未见之书,如遇良友。见已读之书,如逢故人。

    桂夫人此举,大煞风景,就像帮着金粟姑娘,将刚开始翻阅的一本才子佳人书,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看到了那千篇一律的花好月圆人长寿。

    陆沉抬起一只手掌,轻轻摇晃,笑嘻嘻道:“金粟姑娘以后这个看人下菜碟的脾气,得改改,不然只会让金粟姑娘白白溜走许多本可以牢牢抓在手心的机缘。当然了,子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嘛,自然是师之惰了。桂夫人也要在术法传承之外,好好在弟子道心一事上雕琢璞玉。”

    “若说世情皆如此,我不过是随波逐流,便一定对吗?一定好吗?贫道看来却是未必。”

    “只是话说回来,此间真正得失,谁又敢盖棺定论。就不能是金粟与天下人都对了,唯独是贫道错了?”

    陆沉絮絮叨叨,站起身,身形一闪而逝,就此离开桂花岛。

    只是桌上留下了一本金玉材质的道书,泛着紫青道气。

    一步缩地跨海,陆沉骤然间停步,一个踉跄前冲,差点摔了个狗吃屎,抬手扶了扶头顶道冠,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瞥了眼脚下山河,“差点走错门。”

    原来文庙那边,只给了陆掌教登陆两个大洲的份额,然后就要将白玉京三掌教礼送出境了。

    不过等到陆沉下次重返浩然天下,倒是再没有类似约束,毕竟送出了一座瑶光福地,是有那实打实功劳傍身的人了。

    陆沉站在云海之上,脚下就是海陆接壤处,打了一套天桥把式的拳路,两只噼里啪啦作响的道袍袖子,勉强能算是那行云流水,蓦然一个金鸡独立,双指掐诀,满口胡诌了一通咒语道诀,转瞬间就来到了宝瓶洲的老龙城上空,可惜那片当年亲手造就出来的云海已经没了,一个侧身的凌空翻滚,双脚落定时,陆沉已经便来到了云霞山地界,弯曲手指,轻轻一敲头顶道冠,施展了障眼法。

    陆沉既没有去找那云霞山的当代女子祖师,也没有去绿桧峰找蔡金简,买卖一事,又不着急。

    陆沉扫了一眼风景秀丽的云霞群峰,最终视线落在了耕云峰那边,大片云海中,一座山头突兀而出如海上孤岛,有个身穿那件老旧“彩鸾”法袍的地仙男子,坐在白玉栏杆上独自饮酒,视线呆呆望向某处,久久不能转移,光棍汉喝闷酒,喝来喝去,还不是喝那女子眉眼、言语。

    黄钟侯皱了皱眉头,又来了个不好好按规矩走山门的访客?

    真当云霞山是个谁都能来、谁都能走的地方了?

    上次是个自称落魄山陈平安的青衫客,这次换成了个不知根脚的道士。

    原来在黄钟侯视野中,有个看不出道脉法统的年轻道士,在那云海之上,远远绕过耕云峰,一掠远去,也不是那种笔直一线的御风,而是大步前行、双袖晃荡的那种,只不过御风同时,不忘左右打量几眼,便显得贼眉鼠眼居心不良了。

    黄钟侯便站起身,收起酒壶,施展一门耕云峰独门秘术遁法,身形瞬间如云雾没入白色云海中,悄悄尾随而去。

    只听那年轻容貌的外乡道士,念念有词,什么结成金丹客,方是我辈人。什么烟霞万千,金丹一粒,天青月白,山高风快,无限云水好生涯。

    然后只见那道士到了一处名为扶鬓峰的山头,开始从半山腰处攀援崖壁而上,身轻举形,倒是有几分飘然道气,身姿矫健若山中猿猴。黄钟侯始终隐匿身形,要看看这个鬼祟家伙,到底想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年轻道士似乎是个天生的话痨,在这四下无人处,也喜欢自言自语,伸手扯住一根薜荔藤蔓,道士背靠崖壁,抖了抖道袍袖子,抖落出一块大饼,伸手接住,大口嚼起来,含糊不清道:“云间缥缈起数峰,青山叠翠天女髻,葱葱郁郁气佳哉。好诗好诗,趁着诗兴大发,才情如泉涌,势不可挡,再来再来,曾与仙君语,吾山古灵壤,高过须弥山,洞府自悬日与月,万里云水洗眼眸,独攀幽险不用扶,敢问诸位客官,缘何如此,听我一声惊堂木,原来是身佩五岳真形图。”

    听得暗处的黄钟侯一阵头疼。

    一直并无云霞山修士居山修道的扶鬓峰,是一处秘密禁地。即便是祖师堂嫡传修士,都不太清楚此峰的历史渊源,只知道地仙拣选山头作为开峰道场,此峰永远不在挑选之列。

    而导致云霞山现在尴尬局面的症结所在,恰好就出在这座山峰。

    传闻云霞山的开山祖师,当年在宝瓶洲开山立派之前,曾寻得远古治水符及不死方,故而在扶鬓峰秘境仙府之内,有那银房石室并白芝紫泉,是云霞山灵气之本所在。

    临近山顶,有一处古老仙府遗址,设置有重重山水迷障,门口又有两圆石,天然石鼓状,修士扣之则鸣,分别榜书篆刻有“神钲”、“云根”。

    黄钟侯心生警惕,因为那个道士好巧不巧,就来到了这边。

    陆沉看着门口石鼓,叹了口气,篆刻犹新,只是那些神人旧事和仙家灵迹,都已过眼云烟了。

    山下的辞旧迎新,是年关,山上的辞旧迎新,是心关。

    忘记是哪位大才说的了。

    大概是贫道自己吧。

    陆沉转头笑道:“耕云峰道友,一路鬼鬼祟祟跟踪贫道,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道友是打算劫财?”

    黄钟侯现出身形,道:“这位道友,不如随我去趟云霞祖山,见一见我的师尊?”

    云霞山掌律韦澧,正是黄钟侯的传道人。

    陆沉摆摆手,“算了算了,你家云霞老祖如今又不在山上,贫道便无故人可以叙旧了。”

    黄钟侯一时语噎。

    云霞老仙,正是云霞山的开山鼻祖,自然早就兵解仙逝了,数位嫡传弟子,通过各自的开枝散叶,才有了如今宝瓶洲云霞十六峰的大好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