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剑来 >第九百九十四章 飞鸟回掌故
    往年每逢二月二,各家老人亦是忙碌,但是不能瞎忙,是有讲究的,二月二天亮后,等到日头高照时,光线掠过小镇最东边的栅栏门,小镇就可以撒灰引龙了,可若是阴雨天,就只能耐心等着了,若只是阴蒙蒙而无雨,就挑选时辰,如果一整天都是下雨,就只能干瞪眼,对接下来一整年的年景都要忧心忡忡。

    而引龙又有五种方式之多,每家每户都有不同的路数,大体上家丁兴旺的,种类就多,香火不盛的穷门小户,至多是两种引龙。

    像从铁锁井挑水回家一事,就是其中一种,小镇百姓所有门户都可以,挑水倒入自家水缸即可,是最为简单的引龙法子,有点类似一篇文章的总纲,此外还有几种更为讲究仪式的引龙法子,多是家中熟稔习俗的老人亲自操办。比如以前拣选老槐树,或是离家近的道旁大石,以灶灰围绕一圈撒出灰线,再让家里最小的孩子,男女不忌,手持红线拴一枚铜钱放在圈内,若是家底厚的,就用红绳绑住一粒金银,孩子负责牵线拽钱回家,拖拽铜钱、金银时,需要在圆圈拉开一个口子,如龙吐水,而水即财,等于是开辟了条财路引入家中,再将铜钱放入一只青瓷储钱罐,再由一家之主,负责亲手盖住瓷罐,便是财入家门给留住了。有了财运,新的一年,自然全家吃喝不愁。

    此外也有老人嘴上念念有词,将草木灶灰撒在家门口成一横线的,拦门辟灾,或是在墙角撒出龙蛇状,阻挡邪气。又或者是在院内和晒谷场,先堆放五谷杂粮成小山状,再撒灰围成一圈,如水环绕高山,保佑今天庄稼丰收,仓囤盈满。还有些家里多田地的富裕门户,就更讲究了,有那送黄迎青的说法,得有两人,一人腰别装满草灰的袋子,一路撒到小镇外边的龙须河边,另外一人在用一袋子谷糠引龙回家,既有引田龙的意思,也有同时送走穷神迎财神的说法。

    若是以往,老爷给出这个解释,陈灵均也就听过就算了,只是今天不一样,他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真正原因。

    老爷也没说假话,年少时老爷既没读过书,也没人愿意教他这些门道,确实是不懂引龙的规矩和忌讳,但是真正的缘由,还是因为那会儿的老爷,在家乡小镇这边,可能他本身就是一个忌讳吧。

    陈平安开口笑问道:“你有没有琢磨出门道?”

    陈灵均疑惑道:“啥?”

    陈平安说道:“火烧草木成灰,起山,引水,系木,牵钱,这就涉及到了五行的金木水火土,之所以每家每户都有不同的引龙方式,是需要配合五行命理的,家里人多,就可以凑齐五种撒灰引龙,人少,就只能挑选两三种了。”

    陈灵均点点头,说道:“老爷原来是说这个啊,早就想明白了,还以为老爷打算说啥玄乎的事情呢。”

    一板栗砸下来,早有准备的陈灵均赶紧转头。

    好像每个乡野村落里边,都有个不开窍的痴呆傻子,然后陈灵均就像那个觉得没有这回事的,哈哈,有吗,咱们这儿就没有吧。

    陈平安走回泥瓶巷,期间路过曹家祖宅,又看了眼自己祖宅左手边的隔壁屋子,再走入院内,和陈灵均一起将水倒入缸内。

    暖树和小米粒已经备好了碗筷,一起在正屋围桌而坐,吃起了本该滋味寡淡的龙须面,不过暖树特意带了几种她自己采摘、晾晒的山野干菜,陈平安几个吃得有滋有味,坐在门口位置的陈灵均吃完一碗,咳嗽一声,轻敲筷子,示意某个笨丫头有点眼力劲儿,刚好陈平安轻推手中空碗,陈灵均立即起身,一手一个白碗,让老爷稍等片刻,屁颠屁颠去灶房那边挑面了。

    重新落座,陈灵均卷起一大筷子面条,吹了口气,问道:“老爷,郑大风真要去仙都山啊。”

    郑大风才回落魄山就要离开,陈灵均肯定是最失落的那个,要是每天都能跟大风兄弟聊天打屁多带劲。

    陈平安说道:“我会再劝劝他。”

    别看郑大风先前找了堆理由,其实真正的原因就只有一个,给仙尉让路。

    崔东山的盛情邀请,只是给了郑大风一个用来说服陈平安和仙尉的借口。

    陈灵均如释重负,老爷愿意亲自出马挽留,再有自己打配合,敲边鼓,想必留下大风兄弟,还是有几分把握的。

    陈灵均含糊不清道:“因为先前不清楚老爷返回家乡的确切时间,李槐就中途带着嫩道友离开龙舟渡船,直接去书院了。”

    陈平安点点头。

    李槐和嫩道人,先前与陈灵均郭竹酒一起参加黄粱派开峰典礼,并没有一起返回牛角渡,因为李槐要赶紧走一趟山崖书院,有个贤人身份,到底不一样了,如今一些个书院事情,是需要他到场的。

    此外陈平安已经回信茅师兄,再给李槐寄去一封信,说了同一件事,就是以山崖书院的名义,邀请那位嫩道人参与桐叶洲开凿大渎一事,毕竟嫩道人有个李槐扈从的山上隐蔽身份,这件事,山崖书院不会大肆宣扬,书院和文庙只都会秘密录档。茅小冬在升任礼记学宫司业之前,曾是住持具体事务多年的山崖书院副山长,由他来跟书院商量此事,比起陈平安开口,自然要更合适,茅小冬在文庙道统内,等于是跳级高升,担任一座儒家学宫、尤其是还是礼记学宫的二把手,山崖书院和大隋高氏王朝,都是与有荣焉,至于李槐如何突然成为文庙钦定的贤人,估计书院和高氏到今天还是懵的,属于那种教人都不知道如何对外吹嘘的意外之喜了,毕竟总不能昧着良心,说是我们书院的李槐饱读诗书、是个一等一的读书种子吧?

    书院那些宿儒出身的夫子先生们,可能对学生李槐的唯一印象,大概就是读书还算用功,总是成绩垫底?

    陈灵均由衷感叹道:“都混成书院贤人了,李槐也是傻人有傻福,我看人一向奇准,只在李槐这边,看走眼了。”

    暖树默默看了眼陈灵均,小米粒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陈灵均只当没看见没听见,俩丫头片子,头发长见识短,晓得个锤子。

    我这御江小郎君,落魄山小龙王,风里来浪里去,走老了江湖,除了自家老爷,谁能跟我比见识,更清楚江湖险恶?

    陈平安一笑置之。

    当年一起去大隋山崖书院求学的路上,李槐曾经跟陈平安说起过一件糗事,说自己小时候顽皮,不管惹了什么事,一向雷声大没雨点的娘亲,就只动手打过他一次,而且是结结实实好一顿揍,打得他屁股开花,嗷嗷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