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剑来 >第八十七章 小夫子
    李宝瓶“朱鹿姐姐就说那武道宗师,什么飞檐走壁根本不算什么,还能够跟练气士一样,御风远游,再往后,一旦跻身止境大宗师,宰杀那帮眼高于顶的练气士,就跟手拧鸡脖子似的,弹指杀人,信手拈来。”

    陈平安笑问道:“如果练武真的这么厉害,当然是好事,可为什么厉害不厉害,要用杀人容易不容易来衡量?”

    李宝瓶愣了愣,老老实实摇头道:“那我可没想过,是朱鹿姐姐这么说的,说这些话的时候,朱鹿姐姐向往得很,就像我每天做梦都想能够抓到一条鱼差不多吧。”

    小姑娘略作思量后,说道:“不过仔细想想,依照朱鹿姐姐的说法,好像习武之人和修行之人,天生就不对付,后者喜欢低看前者,觉得习武就是一门贱业,是资质不行、无法修行的可怜虫,所以视为下等人,把武人骂成是世俗王朝的看门狗。前者则就觉得那些修行之人,一个个眼高于顶,鼻孔朝天,不是什么好东西,凭什么武人在江湖摸爬滚打,就是侠以武乱禁,那些练气士分明只是一小撮人,却占据着无数的名山大川和洞天福地,还洋洋得意,自称山上仙人以术法神通修长生,受到山下凡人和武人的敬仰和供养,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李宝瓶突然笑了起来,“不过这些争执,小师叔你不用管,没意思得很。”

    李宝瓶突然欲言又止,似乎想起了一件事,可又有些难以启齿,有点做贼心虚,最后决定还是坦诚相见,实在是不愿意欺骗她的小师叔,小姑娘哭丧着脸道歉道:“朱鹿姐姐和她爹朱河叔叔,本来是要跟我们一起去往大隋南方边境的,可是我怕小师叔你不喜欢他们,就骗他们去小镇东门那边等我们。如果朱河叔叔也在的话,他就能教小师叔练拳了,因为朱鹿姐姐从小就跟着她爹一起习武,老祖宗私下对我说过,虽然朱河练武天赋有限,但是教人习武是一把好手,称得上‘明师’这个说法,哪怕丢在大骊京城那些个‘府字头’的豪门大宅里,也可以成为座上宾。现在朱河叔叔不见了,朱鹿姐姐也不见了……”

    陈平安赶紧安慰道:“没事没事,我练拳虽然没有什么师父,只有一部拳谱。如今连拳谱上的字也没有认全,更不敢瞎练了。只练习一个走桩一个站桩,不过已经确定能够滋养体魄,不会伤身。要怎么练出名堂来,估计得等我自己读得懂那部拳谱再说。这个不急,我本来练拳,就不是为了什么境界,只是用来活命的,没想那么多。”

    可是李宝瓶显然已经在自己的想法上钻了牛角尖,而且思绪一去千万里,于是小姑娘越说越愧疚,嘴角往下,有哭的迹象了,“武人习武,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但是师父很重要的,领进门的这个门,门槛就有高有低,而且师父领进了第一扇大门后,是因为本事有限,不得不撒手不管了,还是能够一口气带到了后院门,情形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师父一定要是明师,不能光找名气大的名师。”

    小姑娘抽着鼻子,泪水马上就要流出眼眶,“小师叔,你是百年一遇千年难逢的习武天才,如果因为我耽误了你成为高手,我该怎么办啊?”

    陈平安已经顾不上她怎么得出自己是天才的荒谬结论了,当务之急是别让她哭出来,小姑娘伤心起来,给人的感觉那是真伤透了心,全然不是一般孩子撒娇打闹的那种,陈平安灵机一动,突然抬起手,手掌放在小姑娘身前,轻轻握拳后,大声说了一个字,“收!”

    李宝瓶是脑子转动极快的聪明孩子,一下子就愣住了,止住了泪水决堤的趋势,“小师叔,你在做什么啊?”

    陈平安晃了晃拳头,哈哈笑道:“怎么样,小师叔厉害吧,让你一下子就不哭了。”

    为了安慰小姑娘,陈平安也算豁出去了,第一次正式承认自己是她的小师叔。

    小姑娘立即破涕为笑。

    她觉得不是自己不伤心了,而是开心多过了伤心。

    陈平安如释重负,双手撑在老柳树干上,然后身子一斜就坐在了小姑娘身边。

    两人脚底下,放着一大一小两只背篓。

    李宝瓶轻声道:“朱河叔叔经常告诉朱鹿姐姐,练拳不练真,三年鬼上身。练拳找着真,一拳打死神。习武之人,一旦生病,比起医治寻常人要棘手很多。朱鹿姐姐曾经有两次差点熬不过去,第一次过后,她整个人得有小半年没缓过来,那段时间像是个病秧子,平时连水桶也提不起来,第二次更惨,我听到动静后,就搬了一根小板凳过去,偷偷捅破窗户纸,结果看到朱鹿姐姐在床上痛得打滚,旁人按都按不住,最后她指甲盖都翻开了,鲜血淋漓,很可怜的,最后是家里请了杨家铺子的掌柜送药来,好像才不痛了,逐渐安稳下来。但是老祖宗当时站在院子门口,没有走进院子,摇摇头就转身走了,似乎有些惋惜和失望。我事后问起,老祖宗只说小命是靠药材保住了,第八境的希望却丢了,以后就不用太过栽培朱鹿姐姐了,否则反而是害她,如果运气好到洪福齐天的地步,就可以进入第七境,运气不好,第六境都悬。”

    李宝瓶转过头,忧心忡忡道:“小师叔,你可千万别这么生病啊,我什么都不懂,肯定会傻眼的!”

    陈平安笑道:“不会的,而且就算有,我当然是说万一啊,那你也别怕,我很能吃得住痛的,这可不是跟你吹牛。”

    李宝瓶将信将疑,伸出手在他胳膊上轻轻拧了一下,“小师叔,痛不痛?”

    陈平安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然后望向两人来时的小路,“知道小师叔觉得最难受的一次,是什么时候吗?”

    小姑娘拨浪鼓似的使劲摇头。

    陈平安双手撑在树干上,小腿交错,跟小姑娘一样优哉游哉轻轻摇晃着,少年眯眼,轻声笑道:“是我第二次一个人进山去采药,那时候我才四岁多,不到五岁,出门的时候,想着要采最多最多的药材回家,所以故意挑了一个最大的大箩筐,然后没等到走出小镇,就累死了,走出小镇能够看到山的时候,当时还是一个大太阳的日子,肩膀上被箩筐绳子扯得火辣辣疼,后背更是。其实那会儿疼还好说,不是特别怕,让我觉得绝望的事情是,那座山看着好远好远,就像这辈子都走不到那里。加上当时离着第一次进山出山没多久,所以脚底的水泡很快就造反了,然后小师叔我啊,就咬着牙一边走一边哭,还一边不断偷偷问自己,这还没有走到山脚,要不然就回家吧,反正年纪小,箩筐这么大,山路那么远,回家不丢人,娘亲肯定不怨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