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大明元辅 >第288章 经济与党争(十三)一手软,还得一手硬
    就事论事,上面那位偷羊的父亲不过是偷一只羊而已,虽然侵犯了他人的利益,但做儿子或者父亲的还可以用其它的方式还弥补过失,可以批评其错误行为并劝告奉还失主,可以找到失主花钱买下,这样做不是为了包庇犯罪,只是让父亲的失误有所挽回。

    父子相隐,正是想运用亲情结合道德的理性启发人本身的良知,从而改正错误。若一味讲执法如山,导致亲情伦常冷漠,必然影响到社会的稳定性。

余英时先生在《从价值系统看中国文化的现代意义》中提到,欧美法律规定亲属之间不能够相互为证。这并不是怕他们串通,而是不希望父子之间的亲情受到摧残。因为父子之间伦常亲情崩溃,法制再严明也没有意义。若果法制有违天然人性伦理,就不能保障人的权利,也就不能保障社会公正。

    事实上在中国,“亲亲相隐”在汉代就正式入律,唐宋元明清沿用并有更加细致明确的规定。如有告发父祖罪行的,则会被列入十恶不赦之例,即便大赦天下时也不能得到赦免。

    事实上不惟儒家,西方社会也普遍认为,法律首先必须符合天然伦理和人性,违背天然人性的法律,不能代表社会正义。美、法、德、日、韩等国的现行刑事诉讼法也都明确规定近亲属有拒绝作证的权利。容许特定近亲不举证、不作证的法律。

    反之,如果提倡“亲亲相证”,就会极大地破坏亲亲之爱和人伦秩序,致使人与人之间充斥着猜忌和隐痛,家庭关系不再融洽,社会和谐无从保障,从而动摇维护社会稳定的伦理道德基础。

    有过这样的案例:弟弟为了筹集哥哥上大学的费用而偷窃了室友4万元。在警方的威逼动员下,哥哥在痛苦煎熬了24小时后终于将弟弟骗到自己的住处,埋伏在那里的警察将其抓获。哥哥的大义灭亲之举帮助警察破了案,但却使弟弟几乎崩溃寻死,而哥哥的行为也受到了社会的强烈谴责,自己同样痛苦不堪,情绪崩溃。难道这就是维护了公正,从而维护了社会和谐吗?

    退一步说,亲亲互隐对一个具体案例可能是不公平的,可能会增加法律成本,但是亲亲互隐又对所有人有效,也就是说每个人都可以应用这一法律来保护亲情而增加司法成本,这反过来也是公平的。所以,说“亲亲互隐”有悖社会公平,是对孔子“父子互隐”思想的误解。

    最后一个问题,父子互隐和大义灭亲到底谁更符合现代精神?首先要指出的是,如果“父子互隐”是孔子的创造,那么“大义灭亲”也是孔子的创造。

    《春秋左传》中称赞杀死自己儿子的石碏:“石碏纯臣也,恶州吁,而厚与焉。大义灭亲,其是之谓乎?”这段历史故事大致是说春秋时卫国的贤臣石碏,在其儿子石厚跟着叛臣州吁谋反时,被其父把州吁和石厚骗到陈国,抓了起来,并将两人杀死。《春秋》里面评价石蜡是为了国家利益“大义灭亲”。

    《春秋》这部儒家史书相传是孔子所修订,所以孟子说,“孔子著春秋而乱臣贼子惧。”那么同是孔子,攘羊则赞同“隐”,叛国则赞同“不隐”,并褒赞石碏忠于国家而“大义灭亲”,二者是不是矛盾呢?哪一种更符合现代精神呢?

    其实二者不但不矛盾,而且恰恰体现了孔子视具体情况而识大体、辨是非的伦理正义法制观。

    父子互隐,是偷羊这样的小事,这里就要讲基本伦理;儿子谋反是叛国行为,这时候亲情就要让位于大义。

    换句话说,比较符合人性的法律应该在小事上体现人伦,大事上体现正义。比如近年来,我国司法根据中国传统文化精髓和西方司法实践,重新修改的刑事诉讼法第一百八十八条:【强制出庭作证】经人民法院通知,证人没有正当理由不出庭作证的,人民法院可以强制其到庭,但是被告人的配偶、父母、子女除外。

    要注意的是,以上是指刑事案件,牵涉到国家安危的重大案件并不在此例。你看,这就是法制的进步。

    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明,“亲亲”原则在中国历史中有着不可动摇的社会基础,而把“孔言”与“朱注”当做进士必考的大明朝,这一原就更加不可撼动了。

    在这种情况下,沈一贯牵涉到刺杀高务实父母,本质上是一种直接触犯儒家核心述求的“悖逆”之举。因此,作为被害者的高务实,可以用“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的理由来发动反击,这一反击无论如何过分,都不会被社会舆论认为过分,而是会被认为合情合理,毫无争议。

    高务实为什么要把嫌犯的认罪状送给沈一贯?其实就是告诉后者:你不要认为你背后有整个江南财阀,从而可以拉上整个心学覆盖地区的广大士林为你背书而有恃无恐。我现在就明白无误地告诉你,就凭这一纸薄薄的罪状,我就能让全天下人闭嘴,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为你站台!

    不仅没有人胆敢为你站台,而且所有与你有所勾连的人都必须马上站出来,立刻与你完全划清界限,否则连他们也都得被你拖累,多年建立的地位和名声将在瞬间变得秽不可闻!

    这,就叫绝杀。

    这是读书人对读书人特有的绝杀,光明正大却如泰山压顶一般不可阻挡。

    越想越怕的沈阁老,终于从面色铁青逐渐变化到面如死灰,哆哆嗦嗦地想端起茶杯饮一口香茗压压惊,但手却完全不听指令,将上好的雨前龙井洒满了桌案,浸湿了那薄薄的认罪状。

    吃了一惊的沈阁老连忙把这张重如泰山的罪状捻起来,但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人在高务实手里,似这般罪状高务实要多少有多少,自己在慌张个什么呢?

    他忽然发了狠,用力将这张已经打湿的罪状撕扯了个稀巴烂,口中发出低沉的嘶吼:“你光压我有什么用!江南世家被你得罪完了你知道吗,是他们要你死,你知道吗!”

    沈阁老的宰相气度在这一刻终于完全消失,发狂似地猛然将整个书案掀翻,就好像那书案就是高务实,甚至就是在背后逼迫自己立刻与高务实开战的江南财阀一般。

    书房内的动静太大了,门外立刻响起脚步声,然后有人问道:“阁老?出了什么事了?”

    沈一贯气冲上头,大吼道:“滚!老夫还没死!都给老夫滚!有多远滚多远!”

    房门外立刻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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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S:如无意外,明天就要去乡下了,前天乡下还莫名其妙断电了一天,可能是因为雪情?反正今天我也没来得及问恢复了没。希望不会影响更新吧……应该不至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