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大明元辅 >第032章 商场的事商场办(下)
    虽说无巧不成书,但江浙海商们倒霉竟然倒得如此密集、如此环环相扣,那显然就不会是单纯的倒霉,而是京华在故意针对他们了。

    这些大海商们本身也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自然也发觉出了其中的不对劲,于是私下一串联,最后便决定去太仓开个会。

    之所以要去太仓开会,主要是由于王锡爵的关系。王锡爵乃是苏州首富,只要南京的魏国公府不出来争抢名号,那他大概率也是东南首富,妥妥的江南商道扛把子级别的人物。

    不过这并不是江浙海商去太仓州开会的主因,更大的原因还是在于王锡爵本人目前仍处于丁忧之中,他确实没法在此时离开家乡这种举动对于他天下至孝的名声来说是灾难性的,所以就只好让别人来迁就他了。

    不过,众海商一到太仓就赶上了一条大消息传来申时行的信使虽然姗姗来迟,但总归是到了,并且带来了京华的“宣战书”。

    一阵哗然之后,海商们分成了两派。

    大多数江浙海商对于京华的狂妄显得义愤填膺,纷纷叫嚷着要让京华好看。主流说法是高求真竟敢以眇眇之身冒天下之大不韪,此乃取死之道也,吾等此番便要一正天下公理,膺惩此獠

    客气一点的说法则是高龙文此举属实不智,但恐怕是有小人游说其中。然我等谦谦君子,岂能效那匹夫之举,动辄喊打喊杀不如先联名致书白玉楼,使高龙文知晓其中利害,如此或可使他回心转意,庶几两全其美。

    只不过,在这两派的背后,还有一些人嘴上或支持膺惩派,或支持协商派,可心里却早已打了退堂鼓,觉得己方根本斗不过京华,还不如早些投降,干脆遂了高务实的意算了。

    这最后一种人其实并不笨,也不是天生软骨头,只是他们的生意实在离不开京华。

    江浙海商并不是个个都以贩卖丝绸为生,还有很多人从事的买卖是需要从其他地区拿货的。譬如说瓷器,就有很大一部分需要从景德镇运过来,而长江航运的霸主毫无疑问也是京华。

    用京华的内河航船运输物资,不仅船只优异、运输价格波动小,而且京华的面子也足够大,沿线各地都不会有人敢对它设关设卡,这些优势都是其他航船远不及的。

    甚至还不止是有景德镇的瓷器,京华自家的禹瓷钧瓷,避讳朱翊钧也是被追捧上天的热门好货,这让瓷器海商们怎么敢轻易和京华撕破脸

    义愤填膺又如何,难道真就有那么大的决心,因为一时气愤,便敢说老子不吃这口饭了

    更不要说朝廷搞漕运海运并行之后,一旦黄河有事,江浙海商还有不少人搞运粮的买卖,而江浙一带的农业,现在实际上以经济作物的种植为主,大部分的粮食要从湖广一带运来。

    这就又转回了长江航道的问题,一旦京华不供货,他们要运什么运沙子去燕京,插标卖首送人头吗

    所以这样一来,其实只有丝绸海商们是“不怕事大”的,因为京华至少现在还并未涉及丝绸产业其实有也是有的,不过京华做的是辽东的柞丝,双方的产品档次不同,针对的买家不同,跟他们不存在直接竞争。

    这样一来,与会众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搞得王锡爵这个地主头大如斗。

    王锡爵本人当然是强硬派,他是苏州首富嘛,是大明苏丝、苏绣产业的霸主,他又不需要看高务实的脸色吃饭。

    只是他的身份却严重限制了他,使他无法明确表达自己的意愿。

    一来他作为这次会议的召集人,必须要照顾到方方面面,不能仅凭自己一时喜怒而表态。

    二来他和高务实不同,高务实作为经世实学一派的代表人物,平时就敢展现自己有钱这个事实,甚至把赚钱当成一种实践其经世实学理论的手段。

    可他王锡爵是心学大佬,之前已经说过心学属于“道德实学”,重点在于道德,所以他历来都是表现出一副视钱财如粪土的形象。如果因为京华现在的做法他就立刻恼羞成怒,气势汹汹地要与之一战,则多年辛苦建立的形象就全毁了。

    由此可见名声有时候真是一把双刃剑,高务实偶尔都要受其所迫,又何况王锡爵这种身份

    再加上王锡爵现在已经知道自己回朝之路被高务实几近堵死,对高务实更是暗恨不已。

    因此这次会议中的王锡爵简直憋屈得想揍人,明明恨不得跟京华来个总决战,但偏偏还要把话说得极其委婉、极其圆融、极其“顾全大局”,实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不过王锡爵到底是王锡爵,他知道此时绝不能激化内部矛盾,只能先尽可能的把人团结起来,形成同仇敌忾的气氛,这样才能有资本和高务实较劲。否则丝绸海商与其他海商一个谈不拢直接一拍两散,到时候光凭丝绸一行,肯定斗不过京华。

    所以他先劝大伙儿平静下来,且先在他这里休息一日,好好思索其中的利害关系,等明日大家再议。

    一般来讲,对于他一个强硬派来说,这不是一个好主意。因为人在冲动之下,其勇气是倍增的,王锡爵如果想要更多人同意向京华“宣战”,那就应该趁今天很多人被愤怒冲昏头脑之际来行事,甚至最好搞一个表决,搞一个联名信之类的东西出来,白纸黑字就没法抵赖了,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干。

    但王锡爵显然有他的考量。

    他不是单纯的苏州首富,他是士林大儒、朝廷重臣,论名望、论资历、轮人脉,他都是很有希望入阁的人。

    对于这样一个人而言,钱虽然不能说可有可无,但至少其重要性肯定比不上入阁这个前途。

    王锡爵出身于中国历史上传承千年的顶级豪族之一太原王氏,其先祖在元末“红巾起义”中,为躲避战火而弃官逃到江南,其后代中的一支在弘治年间进入太仓,便是王锡爵这一支的来历。

    王锡爵的祖父王涌善于经营,成为一代巨富,晚年更是问鼎苏州首富。其父王梦祥早年中秀才,入过南监为监生南监就是南京国子监。不过后来因为官司纠纷,被迫弃儒经商操持家业,但却也因此让王梦祥认识到在大明朝光有钱是不行的,官场地位的重要性比有钱更甚,所以立志把两个儿子培养成材。

    这种思维严重影响了童年、少年时代的王锡爵,以至于他从小就表现得“视钱财如粪土”。当时王氏族人之中有两兄弟争家产,其中一人为了取得王梦祥这个家主的支持,悄悄包了一封红包给王锡爵,请王锡爵代为说情。

    结果王锡爵勃然大怒,当众把那包银子丢进河里去了,还责骂那位堂兄弟“你敢看不起我”意思是我王锡爵怎么可能把钱当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