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点小说 > 大明元辅 >第161章 南察风波(六)
    按照王锡爵的说法,这首词“恐怕是写给我二人的”,若果然如此,那这的确是有些“欺人太甚”,尤其是在申时行申元辅看来。

    高务实要在江南广征商税,申元辅都谈不上很生气,更没有因此动怒,何以看到区区一首词反而勃然大怒了?

    因为这首词恰好击中了申元辅的要害。

    不过,这首词并非高务实原创,其来历是清嘉庆年间的两位大臣。

    鞑清嘉庆年间,京城流传着一幅对联:“庸庸碌碌曹丞相,哭哭啼啼董太师。”寻常人一看,这对联的表面意思,应该指的是《三国演义》里的曹操和董卓。因为,曹操是东汉末年的丞相,而董卓也曾官至太师,都是赫赫有名的人物,尤其在民间流传甚广。

    然而实际上,这副对联里的曹丞相、董太师,指的是嘉庆年间的两名朝廷重臣:曹振镛和董诰。

    曹振镛是乾隆、嘉庆、道光三朝元老,此公官运亨通,位极人臣,官至武英殿大学士、领班军机大臣,基本上算是做到了汉人大臣的顶峰。

    曹振镛为官,有六字秘诀闻名于世:“多磕头、少说话”。后以八十一岁高龄病逝,死后得到了“文正”谥号,成为鞑清近三百年中仅有的八名“文正”之一。

    董诰是乾隆、嘉庆年间的朝廷重臣,官至文华殿大学士、军机大臣。由于自乾隆以后,保和殿大学士不再授人,是以文华殿大学士变成为事实上的内阁首辅,因此董诰在当时的地位就不必多说了。

    董诰以七十九岁高龄病逝,死后得到“文恭”谥号,嘉庆皇帝亲临祭奠,还给他写御制哀诗“只有文章传子侄,绝无货币置田庄”。这是夸奖董诰清正廉洁,只有文章传世,没有留下金钱购买田庄。

    如此看来,这应该是挺厉害的两个人,那么“庸庸碌碌曹丞相,哭哭啼啼董太师”这幅对联的出处又是来自哪里呢?说起来,这与当时天理教进攻紫禁城有关。

    嘉庆十八年,在直隶、河南一带流传的天理教纷纷发动起义。当年九月,其中一支天理教徒约两百人,被首领林清派遣混入京城,在几名太监的里应外合下,攻入了戒备森严的紫禁城,最远打到了隆宗门附近。

    不过当时嘉庆皇帝没有在紫禁城,因为在此之前,他正好借打猎的名义,巡幸到了热河承德避暑山庄。

    鞑清的皇帝可不像大明中期——尤其是正德以后的皇帝那样,近乎于被禁足在了京师之中。他们是经常到处乱窜的,而理由也五花八门。明代文臣常用来限制皇帝出行的借口,如花费巨大、国务积压、侵扰民间等等,鞑清皇帝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

    京城发生如此重大的事件,消息很快就传来了。嘉庆皇帝收到消息时,正在从热河回到京城的路上,听到京城发生巨变,一时之间慌了神,也不知道京城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了,顿时没了主意,随即向身边的王公大臣询问。

    陪伴嘉庆皇帝前往热河承德避暑山庄的王公大臣很多,绝大多数人都建议暂时驻跸下来,静待事态下一步的发展再定。只有董诰力请嘉庆皇帝启程回到京城:“是滋乱也,献俘者行至矣!”董诰说到激动处,竟然涕泪俱下……这表演水平放在后世肯定可以拿个小金人,高务实说不定都没这么能演。

    那么这时候,曹振镛在哪呢?

    嘉庆这次巡幸热河承德避暑山庄,没有将曹振镛带在身边,曹振镛此时留守于京城,负责处理军政要务。

    不过此公虽然负责处理军政要务,但应变能力恐怕不太靠得住。当一部分天理教徒突然进攻紫禁城时,曹振镛吃惊之余,表现得惊慌失措,没有拿出行之有效的处理办法。意外的是,嘉庆的皇次子旻宁等一帮皇子皇孙颇为镇定,携带鸟枪、腰刀冲出上书房迎战,为清军的反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避免遭到更大的损失。

    很快,清军平定了天理教徒的起义,曹振镛这才镇静下来,整个京城随之恢复了安定。

    对于曹振镛和董诰两位朝廷重臣在天理教徒起义中的表现,大家是心知肚明的。因此在不久之后,京城一名无名氏就编撰了一幅对联出来讽刺他们:“庸庸碌碌曹丞相,哭哭啼啼董太师。”

    当时,曹振镛任职协办大学士、吏部尚书,董诰由文华殿大学士晋升为太子太师。

    这幅对联在朝野传得沸沸扬扬,最后也传到了曹振镛和董诰两位当事者耳里。有意思的是,这二位可能李春芳附体,或者练就了唾面自干的大神通,都没有生气,反而一半自嘲、一半自辩地说:“此时之庸碌,啼哭,颇不容易。”

    这件事发生后,如果有人见到董诰,当面尊称他为“太师”,董诰一定会笑着推辞,说道:“贱姓不佳。”

    这句话很好理解:《三国演义》里“董太师”的名声实在是烂大街,谁愿意跟他沾亲带故呢?就像“人于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的道理一样。

    直到董诰病逝后被晋封为太傅,“哭哭啼啼董太师”的说法才逐渐消失。但是,旧的对联消失了,新的段子又出来了。随着董诰、曹振镛先后病逝,京城又传出了一段词牌《一剪梅》,就是前文中出现的那首。

    曹振镛在死后获得了“文正”的谥号,曹浩在死后获得了“文恭”的谥号。不过,由于“文恭”不如“文忠”,因此高务实把原文中的“文恭”改成了“文忠”。

    这一改,就更显得是刻意讥笑“我二人”了——他俩分一分,正好一个“文正”,一个“文忠”嘛,简直是指着鼻子嘲讽。

    申时行怒就怒在,这首词里说到的这些做法,几乎可以逐字逐句扣到他头上,尤其当他和王锡爵都猜测是高务实的手笔之后,有一句话特别刺激他。

    “大臣经济在从容,莫显奇功,莫说精忠。”

    这里的“经济”说的是“经世济民”,正是“大臣”所当为,而大臣“从容”有度,本也是申时行的一贯做派,并且经常对身边人说。

    单看这前半句其实没有什么问题,怀就坏在后面八个字:莫显奇功,莫说精忠。

    申时行这两年经常有意无意地与人说起“善战者无赫赫之功”的道理,王锡爵虽然未在京师,但他是天下名士,常与人论道于苏州,也时常表达类似的观点。

    如果说他们二人说这样的话只是因为嫉妒高务实的“奇功”,那其实还是有点冤枉的,嫉妒不是没有,但的确并非全部。

    他们二人身为心学派的台柱子,在高务实屡立奇功的时候,当然要对自家派系内部的官员进行劝勉、安慰,以免他们被高务实刺激到,否则无论是嫉妒过甚而胡搅蛮缠,亦或者自愧不如而放弃斗争,都不是他们想看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