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臨高啓明 >第八節 香雲紗
    陳琳平日裏接觸到的人,大多言辭含蓄委婉,說話有分寸,講究一個“中庸”,很少聽到這麼感情奔放的詞句。他到底是年輕人,李幺兒這一番話不由地激起他胸中的熱情。忙道:“小人也不敢說做出什麼大事業來,但求能將這份家業發揚光大,就已是滿足了。”

    李幺兒笑而不言,這年輕人言不由衷啊。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問道:

    “你們這裏做香雲紗嗎?”李幺兒忽然想到了這個廣東絲織品中最出名的品種。

    陳霖一臉茫然。紗自然豐生和是織過的,但是香雲紗這個名詞他卻是聞所未聞。道:“小人沒做過,也沒聽說過。”

    李幺兒想了想又問:“就是用薯莨染色的紗。”

    “薯莨?那是莨綢,”陳霖點頭,“有有。”

    “可有成品?”

    “原先倒是有,只是經過兵災,存貨大約已經沒有了……”

    李幺兒面露失望之色。香雲紗是廣東傳統絲織品中的拳頭產品,在舊時空的二十世紀三四十年代流行一時,挺爽柔潤,日曬和水洗牢度佳,防水性強,易洗易幹,色深耐髒,不沾皮膚,輕薄不易起皺,柔軟而富有身骨,經久耐穿,適合炎熱的夏天穿着,受到消費者歡迎。不僅在國內市場廣受讚譽,還大量出口到國外,尤其是東南亞地區。

    按照李幺兒看到的資料,香雲紗是民國時候才正式出現的綢緞品種。不過這麼一個品種顯然不是憑空出現的。她後來又查了些資料,發覺原來明代就有類似的生產工藝,還有出口的記錄。

    如果能將這種綢緞改進後大量生產,不失爲本地綢緞出口的拳頭產品。

    雖然記載上有,但是李幺兒還沒有見過真正的香雲紗,問陳宣也是一問三不知。

    “雖沒有存貨,不過小人妹妹身邊還一件莨綢的小衫,首長要是想看的話,我取來就是。”

    “好,你去取就。“

    陳霖趕緊把陳清叫來,讓他回去問妹子要一件莨綢小衫過來。

    不過片刻,陳清送來一個布包。陳霖打開一看,正是陳玥的貼身的一件小衫。

    這是妹子的貼身之物,拿在手裏多少有些尷尬,便將布包呈了過去。

    李幺兒將料子拿在手裏,仔細看了看,又揉搓了一番。道:“這不是紗……”

    “這是莨綢。”

    陳霖說得沒錯,這的確是一件莨綢,料子被染成了棕黃色,織物本身是平織的綢。手捻上去軟滑,但是手感頗厚。仔細看,無論蠶絲質地染工還是手感,都比較差。遠不如她見過的其他綢子。

    “這是本地絲織得吧?”

    “首長好眼力。”陳霖道,“這就是豐生和織造的。染也自己染的……”

    “你們會染?”

    “首長您說笑了,這薯莨染色又不是什麼祕密,再普通不過了。”陳霖有些奇怪。綢緞染色所需的各種色料,除了靛藍本地有大量種植之外,要麼是外地所產,要麼是乾脆是南洋來得,大多價值不菲。唯獨這薯莨就是本地的大面積種植的,本身並不值錢。除了莨綢之外,莨布亦很常見。

    “沒有塗過泥?”

    “塗泥?”陳霖這下茫然了,“爲什麼要塗泥,塗抹了泥巴不弄髒了嗎?”

    李幺兒現在知道了,原來這會只有莨綢,並無後來的香雲紗工藝。

    按照舊時空的標準,香雲紗其實指的是一種傳統工藝,比較寬泛的說以桑蠶絲的面料爲底胚布,做了礦物塗層的工藝的面料,都叫香雲紗。

    舊時空的紡織品市場上因爲香雲紗種類繁多,各有所好。同樣是香雲紗面料,不同類型的香雲紗,有薄有厚,有軟也有硬,不一而論的。

    以市場價來說,從低到高是素縐緞香雲紗,珍珠緞香雲紗,龜紋香雲紗,冠樂縐香雲紗。

    這是常見的幾類。傳統上的香雲紗是素紗,沒有印花。現代香雲紗根據不同的品種又花紋,有印花,都會影響到具體價格。一般而言,有印花的多爲莨綢類,素縐緞香雲紗和珍珠緞香雲紗最多,手感軟,屬於綢緞面料。

    純色的香雲紗,莨紗類的比較多,手感相對硬一些,透氣性好一些。古代有女穿莨綢,男穿紗的講法。一般冠樂縐香雲紗,龜紋香雲紗屬於莨紗類。傳統的香雲紗基本就指這一類。

    嚴格一點說,香雲紗必須是採用紗爲底胚布,用薯莨汁染過,再用順德一帶的河泥塗抹再經過晾曬而成的才叫香雲紗。

    顯而易見,這件莨綢只能算是廣義香雲紗。從它的手感質地來看,顯然也不是什麼高檔貨。

    “你們沒試過用紗染嗎?”

    “紗?”陳霖一愣,忽然明白了,“首長說得是羅吧。”

    “對,就是羅。”李幺兒臉上有些發熱了。因爲紗並不是一個嚴格意義上的綢緞種類,大多用來指輕薄通透的紡織品。在綢緞分類中多是指羅。羅的質地輕薄,絲縷纖細,經絲互相絞纏後呈椒孔形,質地緊密,結實,紗孔通風,透涼,穿着舒適,涼爽。特別適合做夏季服裝。

    “用薯莨染羅倒也做過,亦有銷路,就是不太多。”

    “爲什麼不多?”

    “綾羅綢緞是有錢人穿得,一般百姓隨不禁,可有多少人能穿得起的!”陳霖道,“小人倒是聽說江南頭等的富庶之地蘇杭兩府,販夫走卒都有穿綢緞的,亦不知真假。單以廣州一府來說還真是沒什麼銷量。”

    “蘇杭的販夫走卒是不是穿綢緞我不知道,不過這香雲紗卻是夏天的恩物,若是能批量做出來,不論內銷外銷,都有大的市場。”

    “可是綢緞價值不菲……”

    “所以我們要把養蠶的成本打下來,絲多了,綢緞就便宜了。還有這作坊,織起來着實太慢了……你叔父說這裏一年到頭才能織幾百匹綢料--這也太少了。一年織上幾萬匹,價格也肯定會下來。”

    陳霖糊塗了:“價格下來了,豈不是賺得少了……”

    李幺兒道:“你不會算賬!東西賺得利錢少不要緊。你一匹綢子賺一兩銀子,一年賣一百匹,也不過賺一百兩;我一年能賣一萬匹,每匹賺一錢,卻賺了一千兩。只有大夥都能來穿了,豐生和才能掙大錢!”

    陳霖還是轉不過彎來,不過他知道澳洲人決定的事情自己還是少違拗爲好。當下連連稱是。

    “我們去廠子裏看看。”李幺兒說。

    “是。”

    “這豐生和原是你家的產業,想必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你都熟悉。”

    “小人十多歲就在作坊裏幫忙父親料理產業了。”

    “不過如今的豐生和和過去可不同了。”李幺兒說,“假以時日,還要大變樣。”

    陳霖唯唯諾諾。心想繅絲織綢自古以來就是那麼回事,莫非澳洲人還能不用蠶絲憑空織出來?這些年來市場上澳洲貨倒是出了不少,從來沒聽說過有澳綢澳布的。

    “這一片倒座房,原始豐生和的賬房。我們也蕭規曹隨,在這裏設立了管理處。雖然叫法不同,意思是一個意思。”李幺兒漫步在走道上,“前院,主要是對外交往之用。我打算等開春之後,便在這裏設棧收繭。這些房子就是爲此預備的。”

    自己設棧收繭這事,陳霖的爹也想過,而且一度還想過擴大自己的繅絲間,織造全用自己的絲,不用外絲。

    自己繅絲不用外絲,首先能保證生絲的質量。收購生絲全靠收絲賬房的眼力和操守。若無一位得力可信的絲賬房把總,收回來的生絲質量如何就全看運氣了,運氣更糟一點,連份量都不夠。

    然而事情並沒有這麼簡單。陳霖道:“首長,自己做絲自然有許多好處,可是其中亦有難處。”

    “想來是有人趁機煽動蠶農?”

    “首長料事如神。”陳霖點頭,“若是能做到優質優價,收絲那是主客兩便的好事。只是內中糾葛甚多,從中漁利的人亦不少。無知百姓又往往易被人蠱惑……”

    “這我知道。不過我看你們廠子裏還是有繅絲間的。”

    “是,我家是本地大宗,在南沙本地,有族裏撐腰,我父親還能拿捏得住。但是外村的蠶農,那就擺不平了。所以豐生和是又收絲又收繭。”

    李幺兒說:“這個你不用擔心。我的蠶桑改良裏,最重要一條就是工廠繅絲,不再製作土絲。今年我先試試水,順利的話,明年會推行全部到全縣……”

    陳霖暗暗乍舌,心想不虧是澳洲人,口氣都這麼大!不知道他們打算怎麼去說服蠶農--最顯而易見的一件事就是蠶繭的賣價不如生絲,只要蠶農家裏不是勞力短少,都會選擇繅成絲再賣。總不能拿刀架在脖子上強迫蠶農不做絲賣繭吧?

    “……除了收購幹繭之外,這裏我還預備着要銷售蠶種。第一批蠶種很快就會從臨高運來了,這些庫房暫時就作爲蠶種倉庫。”李幺兒說着又問,“你們這裏的蠶農的蠶種是怎麼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