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臨高啓明 >第三百三十三節 京師(九十)
    冷凝雲馬上道:“多謝寶三哥體諒!請您來回去還要在楊公公面前替我多多分辯。至於提款的事情,只要德隆能卸板開業,我親自將銀子送到府上。”說罷示意烏開地。

    後者立刻送上一個紅色的綢子寶:“一點年節小心意,寶三爺莫要嫌棄。”

    寶餘入手一掂,至少有十兩。這是很重的禮了。當即滿臉笑容,道:“冷老爺此番脫困,吉人天相,將來必有一番大事業。”

    冷凝雲趁機問道:“寶三哥,這年節裏頭楊公公爲何突然要提款?還要得這麼着急?”見寶豐面有難色,馬上又道,“是我多嘴了!”

    這倒讓寶餘不好意思起來,何況他剛纔又拿了一個大紅包。有心想要賣好。便低聲道:“還不是家裏頭起了風波。”

    “怎麼說?”冷凝雲頓時來了興趣,他其實多少猜到了。因爲這幾年和德隆的接洽都是經小楊公公之手,楊公公從不過問。

    “唉,原本小的也不該多嘴。不過冷老爺也不是外人。只提醒您老一句話:楊公公是楊公公,小楊公公是小楊公公。”

    這話說得很明白了,看來“父子反目”這個消息是坐實了的。不過他着實想不到她們父子相忌已經到了如此地步。

    “是,是,多謝寶三哥指點!”

    寶餘匆匆離去,冷凝雲正想將各處送來的相關材料再歸置起來看一看,理一理線索的時候,外頭又有僕人來報:“順天府劉老爺派人來了。”

    “快請。”

    冷凝雲心想這是瞌睡送枕頭,原本想過了初五再去找他,商議啓封的事情,沒想到臘月三十居然就來了!

    來得是順天府的一位書辦。冷凝雲也認識。進來之後並不多客套,只是告訴冷凝雲,劉推官請他馬上去柳泉居。

    這個時辰去柳泉居,說是午飯太遲,說是晚飯又太早。何況今日又是除夕。

    這劉推官到底有什麼火燒眉毛的事情,要着急見他?莫非這楊公公的關說已經到了鍾府尹那裏?

    他來不及多想,當即吩咐備轎,去柳泉居。

    因爲前頭的教訓,縱然柳泉居就在城內,負責保護的鏢師頭目也不敢大意,專門派了四名鏢師,並平日裏上夜巡邏,有拳腳功夫的家僕七八名一起護送。

    原本冷凝雲出門絕不肯擺這麼大的陣仗,但是此刻他只能聽鏢師的安排。畢竟,德隆和和連盛再也折騰不起第二回了。

    但是如此一出門,動靜便小不了。而在德隆門外蹲守的形形色色的人員免不了要指指點點,有人憤而怒罵,有人就要攔轎哀求,還有人投擲糞土垃圾的。幸而門口常駐有順天府衙役維持秩序,將人趕開,這才免了一場風波。

    一行人迤邐往柳泉居而去,除夕的午後街面上已經幾無行人,除了寺廟門廊下蜷縮着的難民之外,只有行色匆匆的夥計和賬房――他們要趕在天色落黑前討要賬款。等封門鞭炮一響,便無討債之理。一個年關就算又過去了。

    街面上白雪皚皚,不知何時又飄起了雪花,端坐在呢轎子裏的冷凝雲不由自主的掖了掖貂皮襖。明代原無穿着皮草的習慣。且與滿清交兵,商路斷絕,皮草更是罕見。但是本時空元老院大肆販賣遼東皮草,1637年的京師氣溫遠不是棉襖能夠抵禦的。因此掩人耳目的“南洋皮草”在達官貴人中風行起來。

    到得柳泉居門前,卻已有順天府衙役前後門看守,看這模樣,這劉推官絕不是請自己來喝酒的。

    不會是一場鴻門宴吧?再轉念一想似乎又無這個必要。

    進的門來,早有夥計等候,將他引到後院樹林中的三楹平房前。

    冷凝雲來柳泉居多次,知道這是一片杏林。春天的時候對花飲酒,亦是京師達官貴人的一大雅事。入冬之後枝條蕭瑟,一場大雪之後卻是瓊條銀枝,配着紛紛揚揚的雪花,分外靜謐。

    他剛剛走到廊下,只見順天府一個相熟的書辦已經迎了出來:

    “冷老爺,”書辦低聲道,“鍾大人在裏面等您。”

    “鍾大人?”冷凝雲一驚,“不是劉老爺麼?”

    “劉老爺也在,只是鍾大人慮及以他的名義請您過來,未免物議有駭。”

    “是,是。”

    聽說是鍾炌請他來,冷凝雲不覺打足了十二萬分的精神。這爲鍾府尹爲人清廉耿直,對商賈雖不侵凌,但亦無好顏色。完全是以“四民”相看待。

    面對這樣的人即要姿態放得極低,稍有驕縱之色大概會“杖四十鎩稍其氣焰”,屁股非開花不可。但是若是唯唯諾諾,只一味“大人高明,小人該死”,更遭鄙夷。別想着再談事了。得有個不卑不亢的態度纔行。

    好在他也是有底氣的。冷凝雲來京師外勤局特意通過關係,爲他捐了個南京國子監監生。雖然監生之名在明末很是不堪,但它到底是朝廷的功名。有了它,官員們便不能對他予取予奪,肆意凌虐,可以說是個很好的護身符。

    書辦轉身進去,不多片刻,有僕人出來:

    “大人傳見。”

    “是的。請引路。”

    說引路,實則就是上臺階進屋而已。傳喚的聽差揭開門簾,示意冷凝雲入內。進門一看,卻是個頭髮花白老者,大約六十上下。端坐在窗前的一張方桌上。拿着一本摺子正在瀏覽。

    桌上只有許多摺子和信函並一套文房四寶。

    聽得他進來的聲音,卻渾似不覺;冷凝雲只好等着,這一等就是好幾分鐘。

    時間不算太長,但是這下馬威的意思卻很明確了。

    只等他放下摺子,端起茶盞飲了一口。冷凝雲才撩起衣襟,做了一個長揖,報名道:

    “學生冷凝雲,參見大人。”

    “喔,你就是冷大掌櫃!”鍾炌的眼睛已經老花了顯得有些渾濁,看人的時候甚至要眯縫起來,然而目光犀利,彷彿能將人刺透一般,將他從頭望到底。“久聞大名。”

    “不敢不敢,學生在京城經營錢業,在行當裏略由薄名。”

    “你豈是略有薄名,簡直是大名鼎鼎。”鍾炌頗爲譏諷的說道。

    這可不是一句好話,冷凝雲平日裏拜會官吏,雖然不過一介監生,但是大家看在他背後的門檻面子上,總有一個座位。沒想到這位鍾老爺一個“坐”字都沒有,大有審問犯人的意思。

    好在他從事金融行業多年,早就練就了一副上好的涵養功夫。繼續畢恭畢敬的站着。

    “聽聞你前不久剛剛被匪人所陷。如今安然脫險,真是可喜可賀啊!”

    “多謝大人!說來學生此番脫險,一是靠順天府、宛平、大興兩縣緝捕的兄弟全力追緝,震懾責膽,使得歹人不敢輕舉妄動;二來也是聘請的鏢師救援得力。這都多虧了大人平日裏治理有方。”

    “你倒是很會說話,難怪京師和宮裏頭的大佬,都願意爲你說話。”鍾炌點頭道,“坐。”

    “多謝大人。”冷凝雲此時才鬆了口氣,當下欠了欠身子,在旁邊的官帽椅上落座。

    雖然落座,卻無茶水。顯然,他算不上“客”。

    “今日把你叫來,是一樁事情,要與你商量。”

    “不敢,有什麼事,大人儘管吩咐。”

    “宮裏頭,還有外面,都有人向我來打招呼,讓我儘快給你的錢莊啓封。”鍾炌說着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冷凝雲,“關於啓封一事,我原也無不可。畢竟本來查封亦非我的本意。”

    “是,當初大人查封敝號,可以說是救了敝號。若無這樣的霹靂手段,學生被陷的這段日子,德隆是決計支撐不下去的。”冷凝雲恭恭敬敬地說道。

    “嗯,”鍾炌點頭,“啓封原沒什麼大不了,不過一紙文書而已。只是有一件事,我頗爲擔心。”

    “請大人明示。”

    “有人說,德隆十分不穩,內裏虧空,所以外頭持有德隆票子和存摺的人,都在等你開門兌換。”鍾炌目光炯炯,“我雖未曾營商,但是這錢業裏的花樣也是略知一二。都是十隻鍋子九個蓋。給你啓封容易,若是落到再要查封的地步,怕就是很難看了。若是釀成了民變,你這個監生的名頭和你背後的門檻怕也是照護不了你!”

    原來是爲這件事。聽到這裏,冷凝雲的心完全放下了。原來他擔心的是這個!

    他想了想說道:“大人憂心市面,擔心民生,學生欽佩之極,我順天府百姓有如此之父母,實乃幸事!”

    這不過照例的客套話,以鍾炌的身份自然不必理會,只聽他的下文。

    “大人如今擔心的,是德隆的銀根緊不緊,有沒有能力兌付。這一點,學生可以保證,若無人惡意擠兌,絕無問題。”

    “此話怎講?”鍾炌問道,“這票子和摺子不都是你們德隆發出去的嗎?”

    “大人也許知道,學生被陷之時,市面上謠言很多,有些不肖同業以低價兌換了他人手中的銀票。最低的甚至有隻及票面一兩成的。學生所憂慮的,正是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