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臨高啓明 >第一百六十九節 歐陽熙
    彭壽安正在寫字,忽然聽聞牢頭傳喚,一驚,一管毛筆頓時掉落在紙上,污了一大片。

    “何事傳喚”彭壽安勉強按捺住心頭緊張,問道。

    “新來的縣長要見你,收拾收拾,馬上跟着羅科長去。”

    彭壽安聽說是新來得縣長要見他,立馬放下心來,多少還有些小興奮。看來新縣長對自己還有重用的意思在內。他忙不迭正帽理袍,做出一副莊重肅穆之相來,道:“請牢頭前面引路。”

    牢子心中暗罵:“你個餓不殺的酸子”不過這會縣長要見他,保不齊過會又是“顧問”了,不敢怠慢,賠笑道:“老爺您這邊慢走。”

    彭壽安微微頷首,邁着四方步子踱了出去。看到羅奕銘他趕緊拱手爲禮:

    “羅科長,學生有禮了”

    “客套話別說了,縣長在等你。”羅奕銘看眼前這老頭精神倒還不錯,完全沒有當初被關進去時候“萎靡欲死”的意思,心道:這老傢伙倒是能活

    然而此時有用得着他的地方,顏面上也不能不客氣些。再說蓽達是個年輕女人,還得先提醒他一下,免得這老東西“莫名驚駭”所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

    當下便將新縣長的情況說了下,又提醒道:“元老院法度不類明國,莫要說做評說”

    “學生謹記在心。”彭壽安聽了他的話,原本有些躍躍欲試的心情頓時壞了一半。心中暗暗埋怨黃主任是中了什麼邪――自古女人當家,房倒屋塌。陽山雖然算不上什麼大縣,縣長也是個“百里侯”,弄個女人來縣長,真是曠古奇聞

    要是太平年景,黃主任這麼亂來也就罷了,只要有一二能幹的幕僚輔佐,女縣長垂拱而治,至少鬧不出大亂子來。眼下陽山可是烽火遍地的亂局便是委他彭壽安當縣長亦自覺無法收拾,何況一個年輕女子如此兒戲,這大宋是要亡啊

    要不是他此刻正在陽山大牢門口,若是在臨高,大約就要去元老院“進諫”了。彭壽安穩了穩激動的情緒,想到自己還是半階下囚半客卿的身份,原本激昂的情緒才冷卻了下去:自己眼下身在不測之間,還管他人鳥事且去瞧瞧這女縣長到底有何妖媚之處,竟能將黃元老魅惑的五迷三道,竊據高位。

    到了縣長辦公室,卻見女縣長正坐在桌後辦公,瞧身影瘦瘦小小,身材單薄,竟似個孩子

    “蓽縣長,彭顧問來了。”

    蓽達擡起頭來,看到眼前是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穿着明國人的衣服,氣度打扮,頗似她在臨高時候茉莉軒裏看到的冬烘先生。她有點了點頭,道:“彭先生,請坐。”

    彭壽安見這女子樣貌甚輕,皮膚黝黑,竟是個年輕的姑娘頓時吃了一驚,心道這模樣和老家的粗使丫頭也沒什麼不同連對方沒有起身相迎的不快都忘卻了。

    蓽達說:“彭先生,我是新來的代理縣長,蓽達。”

    彭壽安雖說震驚,倒還沒忘記禮數,欠了欠身子道:“敝人彭壽安,現任本縣顧問。”

    蓽達注視着彭壽安,說:“彭先生,眼下的情形你是知道的,我就不與你客套了。我們在陽山的局面很困難,亟須打開新得局面。我初來乍到,不熟悉本地情況,你既是我們的顧問,也當過明國的知縣,對這陽山應該是再熟悉不過了――想想聽有你什麼看法。”

    要在過去,這話說出來,彭壽安必得好好賣弄一番纔是,但是王初一的事情讓他嚇破了膽,哪裏還敢再“獻策”,只是一個勁的說自己“愚鈍”“老朽不堪”,不肯再說半個有用的字。

    蓽達聽得厭煩,她知道彭壽安是怕重蹈覆轍,便誠懇的說道:“彭先生,我知道你現在有顧慮。不過我們都知道你沒有任何壞心。不管是你還是王縣長,大家都是想把這陽山治理好,讓元老院放心再說你也只是一個顧問,具體施政的錯誤應該由我們當行政領導的人來負。所以你不用有什麼想法,想說什麼就說什麼。”

    羅奕銘暗暗喫驚,心道這蓽達好大的膽子不但對責任大包大攬,而且明確說王初一的失敗,責任不在彭壽安――這是定性定調子話,向來只有元老院能說,便是一般的元老,都不敢輕易說這種話。

    這番話說得誠懇,彭壽安爲官多年,從來沒遇到這樣說話明白的“官”,他心中微微感動。道:“不是學生推諉,實在是學生方寸已亂――當初王縣長以腹心待我,學生爲他出謀劃策,原以爲能助他平定陽山

    ,掙一個大好的前程。沒想到書生空談,終是誤國。王縣長中了圈套,損兵折將,自己亦身負重傷,命在不測之間。學生已是靦顏人世,哪裏還想得出什麼看法”

    蓽達見這老頭子說得動情,眼中似有淚花,心想這個人倒還算誠懇便又安撫道:“你不要激動我們現在在這陽山縣是同舟共濟目前的形勢非常困難,我們亟須打開局面,你是我們中間最熟悉本地情況的人了,所以這上面還要你多多協助。”

    彭壽安拭了拭了眼臉,道:“若說要學生再出謀劃策,學生恕難從命。不過只要是陽山本地之人之事,學生只要知道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若有什麼差事要差遣學生,學生亦當盡心竭力。”

    羅奕銘暗罵這老傢伙“滑頭”,蓽達卻不以爲意。問道:“既如此,我想了解下本縣有力的縉紳大戶的情況――名聲要正派。”

    “這個容易。”彭壽安見不要自己獻計獻策,心定了一多半,至於縣裏的情況,他在這裏當了幾年縣官,和縉紳大戶們堪稱“魚水關係”,再熟悉不過。

    他略一思索,道:“本縣縉紳中的頭號人物,便是歐陽熙了。”

    歐陽家世居陽山,祖上亦曾出仕爲官,科名幾代綿延不絕,在陽山儼然是世家大族。到了歐陽熙這一代,他本人並無科名,算是一介布衣,但是他兒子歐陽達又是天啓年間的舉人,因此歐陽家在本地頗有號召力。

    “他家在縣裏名聲如何”

    “歐陽老爺平日裏急公好義,爲縣裏效勞良多。就說這韓公讀書檯吧,便是歐陽老爺發起重修的”

    蓽達點點頭,她知道歐陽熙就是幹訓班上元老們經常提到的“鄉賢”。當然,元老們提及這個詞的時候,總是帶着一種玩味的鄙夷態度。在元老內部,如何看待鄉賢也是首長們經常爭論的焦點――這種爭論有時候會直接帶到課堂上。不過,總體上,元老院對鄉賢們是排斥和不信任的。

    “他急公好義,總不見得就是修了讀書檯吧”

    “這是大事,若說修橋補路,救濟災民之類的小事,歐陽老爺亦做過不少。”彭壽安在陽山爲官,和歐陽家相處甚歡,許多難辦的公事都是得了他家的幫助纔算是瞭解的。自然他也投桃報李,對歐陽熙家多方“照顧”。

    “他家在哪裏”

    “歐陽家原在城裏就有宅子,鬧瑤亂的時候他們舉家遷到鄉下的寨子裏去了”

    “他家有團勇麼大約有多少人”

    彭壽安有些喫不準這女人的意思了,不免有些慌亂,道:“大約不過二三百人罷”

    蓽達見他忽然言語支吾,有些奇怪,再轉念一想完全明白了。她正色道:“彭老爺我問你他家的情況,就是因爲你說他家急公好義,是正直本份的良善人家。我也不用瞞你,我們現在在陽山的情況很危險,須得尋找本地有力大戶的支持。此事事關重大,你知道什麼便說什麼,莫要隱瞞亦不要誇大。”

    彭壽安連連點頭,心想這女子倒也有些見識若是首長不派來援軍,就他們這些人無論如何也打不開陽山的局面,若能取得歐陽熙這些人的支持,的確不失爲一條好計策。

    但是類似的想法他當初也曾經向王初一談過,王初一雖然很贊同他的看法,但是卻並沒有採納。彭壽安一度很是不解――時間久了他才明白:元老院對鄉賢一貫是不太感冒的。

    想不到王初一不敢做得事情,這女子居然敢做彭壽安在敬佩之餘,也不由得對陽山的局面暗暗驚心:局面莫非已經壞到了元老院“不擇手段”的地步了麼

    他定了定神,道:“他家鄉勇倒亦不算多,不過百人。不過他家中子弟衆多,又有許多長工佃戶。若遇到危急之事,頃刻便能武裝起半千之數。”

    “人還真不少。”蓽達又問道:“這歐陽家可有什麼有民怨的事情”

    彭壽安一聽,趕緊打起精神。元老院十分看重民間口碑,其中關節重大。他略一思量,斟酌着字句道:“學生才時說了,歐陽家素來急公好義,家風嚴謹,大的民怨是沒有的。不過他家是大族,人丁興旺,族中子弟有三四百丁,良莠不齊在所難免。況且這等大族在地方上行事亦難免強橫,請縣長留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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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廣州治理篇444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