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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節 黃大戶

    吳明晉一時失色,心裏十分的感動,他知道這位黃大戶因爲急公好義,地方每有匪患往往都會帶族人鄉勇出力剿滅,已經失去過好幾個近支本房的子侄,卻沒想到這次連兒子都死了一個。

    “請老先生節哀。賊人退後,學生自當奏報上官,爲貴公子請撫卹榮典。”黃大戶沒有功名,不過他有兒子是秀才,吳大令又有意高擡他,平日裏便叫他一聲“老先生”。

    “犬子是爲平靖地方而沒的。我黃家世受國恩,自當粉身碎骨報效朝廷、保衛桑梓,並不貪戀這恤身榮典。”黃守統不原意多談兒子的事情――他雖有三個兒子,這個即是庶出又沒功名,但是喪子之疼依然是摧心裂肺一般。

    “守統此來,是嚮明府告警的。”他開門見山的說道,“此次海賊不比往常,我臨高將有大難了!”

    “老先生何出此言?”吳明晉大喫一驚,他知道這位老人沉靜堅韌,不是空口大話之人。

    黃守統便把昨日他兒子帶着十來個鄉勇在百人頭灘附近伏擊三個海賊探子的情況說了一遍。他自己雖沒參加,但是逃回來的鄉勇的描述讓他十分喫驚,一輪弓箭襲擊只射倒一個,雖說老話三箭不如一刀,鄉勇用的弓又不好,但是對方身無甲冑,二個大漢都中了七八箭還能一路衝殺,連殺數人,最後把他兒子也給殺了。

    他閉起眼睛,想起鄉勇把兒子的屍體帶回來後的慘狀,半個臉頰幾乎被打碎,一隻眼睛不知去向,聽鄉勇說整個過程,這個人身中數箭又被鄉勇圍打,自小喜歡舞槍弄棒的兒子在他手中只有一個回合即被擊斃,此等人物即使在官軍裏也是少有的猛將了。

    單是個人的武勇,他還不甚擔心。但是鄉勇拿回來的另一樣東西卻讓他很擔憂。

    “海賊火器十分厲害,內中一人用一支小手銃,連殺數人,連子藥都不裝。明府請看――”說着他將懷裏一個布包遞了過來,吳明晉打開一看,裏面是烏藍色的一塊鐵,模樣很小巧,從樣式來看略似紅毛人用的手銃,但是外表簡潔,沒有多餘的線條,也不見夾火繩的地方。

    “這是手銃?”

    “正是,”看到吳大令一臉疑惑,黃守統說這是鄉勇在事後返回戰場時揀到的,大約海賊在混戰中所失落。

    “這個,鄉勇所說可信麼?”吳大令還是不大相信,他是個文人,但是最近二十年來文人士大夫都好談兵談火器,各種火銃雖沒都見過實物,圖樣總還是書上見識過的。這東西和任何火銃都不沾邊,除了也有一個槍口、一個板機。

    “可信,此銃不用裝藥,扣下板機即可發射。”黃守統拈鬚道,“拿回來之後我曾試發一槍,威力頗可觀,五丈之外的厚木炮子亦可入。但再射則不發火。想是在這銃中預儲多份子藥的,扣板機一次即發射一份。”

    “那端得是威力極大之物了。”吳明晉看着眼前這支烏藍色的小物件,憂心忡忡。如果海賊們有許多這樣的火銃,野戰民壯鄉勇的弓箭如何抵禦得了。看來還是依仗火炮守城纔是上策。

    “我這次來縣裏,一是爲告警,二則也請明府撥給些器械。”

    他現在身爲六村聯保的團總,手下好幾百丁壯,武器卻緊缺,除了大小頭目和部分家丁有刀槍之外,一般鄉勇只有木棍。臨高本來鐵器就缺乏,武器更少,他家家丁用的刀槍還是多年前祖輩留下來的。弓箭雖然有不少,但海南氣候本身對弓箭不利,用起來並不稱手。

    吳明晉不便推辭,便從武庫裏撥給他腰刀二十把,挨牌十面,虎叉四十根,鐵槍五枝。又給了他一些火藥鐵子――黃家寨裏有些鐵炮擡槍,只是火藥是官府的禁物,置備困難。

    黃守統正待告辭下去休息,門子來報,早晨出去偵察的探子回來了。從海賊登陸開始,縣每天都派出一批探子去打探情況,這些人都是本地出身,地形路徑熟悉。

    城上不敢開門,只把預備好的大籮筐放下去,將人拉上城來。探子們每天都出去,並無損傷,今天回來卻十分的驚惶。城上的民衆見他們如此模樣,議論紛紛。

    “什麼,修路?”吳大令驚訝的問道。

    “是,老爺。”探子跪在地上,偷偷得望了老爺一眼。

    “是從博鋪向百人頭灘修。沿途都有標記。海賊們堆土爲路。已經修了差不多五六裏了。”

    “五六里路,你沒看錯?!”黃守統向前一衝,逼問道。

    “小的沒有看錯

    。”探子畏懼了看了一眼這個在臨高赫赫有名的人物。

    黃守統十分驚詫,他回過頭拱手稟道:“明府,本寨的鄉勇昨天去廝殺,沿途尚未見有路……”

    吳明晉點點頭,沉聲道:“修路之事確係眼見,未有誇大之處?若有半點虛言,定不饒爾!”

    探子連連磕頭:“小的不敢誆騙老爺,確係已修路五六裏。”他又說海賊們有邪術,許多車子無輪也可走,上有巨大的鐵膊,能用使巨鏟挖土,小山般的泥土輕輕鬆鬆就能挖出搬運……

    又是邪術!吳大令不信怪力亂神的說法,但是海賊們超越他理解範圍的東西越來越多,能力也越來越大,這實在讓他擔心。就說這修路,縣裏修橋補路的事情,他不是沒想過,但是每每總是爲各種各樣的事情制肘,不是缺錢徵集不了民工,便是土地上的地主吵鬧,不肯讓地。就是一切順利,他也沒本事二天之內就修出五六裏大路來――還是堆土成路。這羣海賊到底是什麼樣的人物呢?

    然而此時的問題不在於路,而是海賊爲何修路,既然是匪,就不可能是爲了積功德;他們意在搶劫,這麼做是多此一舉。再說百人頭灘有什麼好搶的,那裏只有幾家石匠而已,現在多半都已逃走了。

    猶疑中趕緊吩咐將縣衙內的官員、劉大霖和來增援的百戶都請來,大家一同商議對策。聽完探子和黃大戶的情況,一廳官紳都默不作聲。本來他們以爲海匪登陸,再壞還能壞到哪去,最多搶掠百姓,燒掉幾個村莊墟市。本縣自宋以來,無論黎民暴動還是海匪劫掠,從沒給攻陷過。有人還慶幸這羣海匪是中秋過後登陸,若是在立冬前秋糧登場之時,恐怕損失要慘重的多。然而這幾天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先是探子回報對方在博鋪紮下大營,日夜向岸上卸載貨物。接着就是向來以勇悍敢戰著稱的黃家寨鄉勇潰敗,現在海賊們居然又在修路,誰都鬧不清這夥髡髮之徒到底想幹什麼。

    吳明晉望着依爲高參的劉大霖:“老先生怎麼看?”

    劉進士以手支額,半晌才道:“明府,此事有大凶險。”

    在場的吳大令和吳亞都吃了一驚,吳大令忙拱手道:“請老先生教我。”

    “恐此髡髮海賊的意圖是攻城!”

    “何以見得?”

    “山賊海匪多爲輕裝抄掠,何需修路?若是修路,唯一之解,便是意圖攻城了。大霖以爲,海賊必攜有攻城器械,十分沉重,不修路便不得運抵城下。”

    要修路才能運到城下的攻城器械,那得多大多重的物件?上下衆人頓時鴉雀無聲。吳明晉顫聲道:“莫非是紅夷大炮……”

    “除此之外,難有他想。”

    海南地近廣東、澳門,紅毛夷的船隻時有路過,朝廷在廣州向紅毛人買大炮的事情,官場上也是有所聞的。吳明晉知道此炮十分沉重,但是威力驚人,朝廷都用在遼東守禦。去年廣寧之圍便是依賴此炮才得以堅守;堪稱軍中利器。

    眼下若是有這麼個玩意拉到城下――吳大令不敢想象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這可如何是好?本縣只是一座小城而已。”吳亞早就驚得叫了起來,其實他言下之意在座的官紳們都明白,臨高這個邊鄙小城有什麼值得海賊們如此興師動衆的東西?臨高造了什麼孽,要招來紅夷大炮這等殺器。

    他們此時還不知道要面對的是比紅夷大炮更妖孽的事物,正如後來臨高城內的百家書場裏說書人口頭禪:“悲劇啊!”

    衆人都將目光投向身穿鴛鴦站襖的孫百戶,這位世襲百戶本以爲這是件好差使,到得城裏下馬伊始便收了十兩銀子的犒勞,縣裏發給士兵的犒勞又被他搜刮去一半。這二天頓頓酒肉,比起衛所裏那半死不活的日子舒坦多了,至於海賊攻城,他覺得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眼見一堂人都看着他,不由得心慌起來。他深知自己雖頂個世襲百戶的名頭,實際就是個小地主,帶來的三十個大頭兵,捏鋤頭的日子比拿刀槍的日子多。唯一有點威力的就是那門佛郎機炮。要他拿對策如何拿得出?再說海匪們真要拖來了紅夷大炮,他逃命還來不及。心知說什麼都不好,乾脆故作鎮定一言不發。

    吳縣令暗罵孫百戶是個廢物,不過他本來也沒太指望衛所兵能有什麼作爲。恐怕這事情還是得請湯將軍出兵了。

    “眼下之計,唯有襲擾之策了。”劉大霖道,“髡賊們築路總不能時時都聚在一起,我們多派鄉勇,許以重賞,或以弓箭襲擾,或乘隙縱火,日夜襲擾使其不得安生。必能阻其修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