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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百四十六節    佛山之行(十二)

    “不用了,”李洛由道,“兩位都能喫中華菜餚,而且喜歡得緊。叫廖廚子做吧。”廖廚子是他從廣州的家中隨身帶來的,頗有幾道拿手的名菜,尤其是烤乳豬和燒羊肉,在廣州城裏是赫赫有名的。李洛由爲着在本地宴客方便,也把他帶來了。

    “是。我這就去安排。”程掌櫃退了下去。李洛由站了起來,對顧葆成道:“你來。”

    顧葆成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看得出對這位姑丈很是畏懼。緊跟了過來。

    “我佈置你在船上做得作業,做了沒有?可有不懂之處?”

    “回老爺:侄兒已經做了。”李家也是學做官人家的派頭,子侄兒女稱呼長輩都叫“老爺”,“只是有幾道幾何題做不出來。要請老爺指點。”

    “嗯,晚上把窗課本子送到書房來。”

    到的書房,書房裏已經打掃的乾乾淨淨,十幾個大櫃子裏都得都是往來信件和賬本。裝有重要文書的櫃子上着鎖。李洛由檢查了下各處櫃子上的封條,確認完好無損,才逐一把封條撕下落座。

    顧葆成自然不敢坐,侍立一旁。

    “葆成!磨墨,寫幾封信。”

    “是!”顧葆成有些奇怪,寫信這類事情,照例是書啓師爺的事情,機密的則是姑父自己動手,怎麼叫自己動筆?也不敢多問,趕忙走到紫檀木的書案前,取一錠程君房殘墨,在一方唐代端硯上磨了起來。

    “用宋體小楷寫!你寫――”李洛由的信,是寫給遼海行在瀋陽――建奴的“盛京”裏的代理人的,這種代理人不止一個,有的在當地開設買賣,有的則專門結交後金的貴族官吏。自從廣寧撤鎮之後,李家在遼東的買賣全部毀於一旦。目睹了遼東軍民慘狀的李洛由回到直隸後稍加安定之後,就開始派人回到遼東,重整家業。以做買賣爲名,暗中蒐集後金的情報訊息――他胸中還抱着一絲期望:有朝一日王師復遼之日,自己在遼東安排下的情報網絡能夠發揮些許作用――最低限度,也能在當地殺幾個韃子。

    寧遠大捷的消息曾經讓已經對朝政極度失望的李洛由產生了一線希望。天啓皇帝駕崩,信王入承大統,權傾朝野的魏忠賢失勢賜死,直到袁崇煥重新出山,提出“五年復遼”的奏議,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光明。這大明的氣數,到底還沒有盡!

    從他在遼東的代理人那裏傳來的消息都表明,自從老韃子死在袁督師大炮之下,後金無論在僞政權內部還是經濟上都處於岌岌可危的狀態。李洛由感到:自薩爾滸大敗之後,朝廷在遼東的頹勢有可能會扭轉,最近二年在遼東的活動也多了起來。

    他要顧葆成寫得是關照代理人在瀋陽的商業活動的指示信。遼海行在遼東的商業活動主要是通過皮島這個渠道,進入後金的統治區運銷關內貨物,收購紅參、鹿茸、皮毛。特別是上好的黑貂皮。這種貿易在大明是非法的,不過在後金政權管轄範圍內卻是受到歡迎的。一個以擄掠搶劫爲基礎的政權不可避免的窮兵黷武,農業凋敝,各種物資極度匱乏,對與關內展開這樣的走私貿易極爲支持。

    不過,李洛由和山西那批漢奸商人還是有所不同的,後金急需的糧食、生鐵、銅器之類的戰略物資,他從來不運銷。運去的都是於耕戰無益的奢侈品,尤以各種絲綢錦緞爲主,兼顧各種粗細瓷器――靠搶劫擄掠聚斂了大量財富的野蠻人剛剛脫下豬皮,不可避免的對這些產品產生了極大的需求。李洛由的這個買賣原不是爲了賺錢,卻越做越大了――紅參、鹿茸和貂皮讓他賺得盆滿鉢滿,

    “……至於貝勒所言,要我等運銷糧食之事,請告其:最近災荒不斷,糧價奇高,且市無餘糧可購……”

    接着他又口授了一封贖取幾名過去的店內夥計的信,關照代理人將已經找到下落的原字號裏的夥計逐一贖取出來,家眷若是能找到下落的,也一併贖取。藉着貿易的機會,他尋找贖取了不少在遼東潰局中被擄爲奴的熟人、同業、親戚。贖身的人一律送回關內,那些有膽有識,對建奴懷有刻骨仇恨的人,會被重新派回到關外,或是充當字號裏的夥計,或是在當地安家做小買賣潛伏下來。等着有朝一日能夠報仇雪恨。

    他最後口授完關於端午節給後金貴族、官員送禮的信件之後,顧葆成見他再無其他指示,才把信籤遞過去。李洛由接過,仔細的看了一遍――一筆工工整整的蠅頭小楷,寫得密密麻麻

    ,一絲不亂。他滿意的點點頭。才從隨身的拜帖匣子裏取出一個小圖章,一一蓋了上去。

    與後金的貿易是犯法的,所以這樣的信李洛由從來不假手於人,心裏不落字號人名,不署名,也不寫任何題記,只用一個花押圖章做記號。一旦信件失落,直接銷燬圖章即可。李洛由雖然寄希望於朝廷,但是對朝廷裏的種種人物都是什麼貨色卻是一清二楚。

    信被仔細的封了起來,裝進蠟丸。到時候由專門的精幹人員貼身收藏了北上登州。登州往皮島去的船隻很多,走私夾帶非常的方便。

    李洛由把蠟丸封好,裝在專門的首飾匣子裏。這才問:“葆成!知道爲什麼今天要你寫這三封信?”

    “是,老爺是爲了小侄不忘國仇家恨。”

    “你知道就好。”李洛由點點頭,“坐。”

    “小侄不敢。”

    “坐吧,我有話要和你說。”李洛由嘆了口氣,“姑父昨日又發了次眩暈之症,這病已經發作了好幾次,怕有不豫――”

    “姑父春秋鼎盛……”

    “不要緊,一時半會死不了的。”李洛由沉聲道,“姑父是死人堆裏爬出來的,生死看得淡了。李家現在家業人丁興旺,只是放不下你――”他止住顧葆成的話頭,“姑父原本期望能看着朝廷收復遼左,咱們爺們衣錦還鄉幫你重振家業。現在看來,姑父怕是沒有這個福分了。所以遼東的這一攤子,日後你要多留心,多幫姑父看着點。”

    “是,侄兒謹遵姑父教誨。”

    “香山澳的葡萄牙人那裏,你也要常去,姑父知道你不願意信奉天主,也不勉強你。只是去了可以多長些見識。”李洛由閉起眼睛,“西人有他們的一套技藝數理,不在我中華之下,天下之廣闊,遠非中華一隅……”他的話似是在向顧葆成告誡,又象是在喃喃自語,顧葆成不敢打擾,只是站着聆聽。

    “……你去吧,舟車勞頓,也該好好的休息一下,晚上還有事情要議。”

    “是。”顧葆成恭恭敬敬的應道,剛要退出去,見姑父並無離開的意思,繼續在拆看各地分號送來的信件,問:“老爺不去安歇嗎?”

    “我不累,一會再去。”

    “是,”顧葆成猶豫了一下,“侄兒大膽,請老爺寬宥蔣姨娘……”

    “哼,”李洛由冷哼一聲,“你倒會憐香惜玉。”

    “侄兒不敢!”顧葆成嚇得跪了下去。長輩的女人――這在古代社會可是原則性問題。

    “起來吧!把你嚇得這樣。”李洛由不滿的看了他一眼,顧葆成長得很象他的亡妻,也由此顯得頗爲柔弱,他在心裏暗暗嘆氣,這樣的男孩子不知道能不能擔起這副肩膀來。

    “蔣姨娘是侄兒的長輩,總是女流,受不得這樣的苦楚……”

    “跪一跪,就跪死了麼?”李洛由冷笑了一聲,“我是從遼東逃回來了。當年遼左沒能逃走被建奴擄掠爲奴的男女老幼,不知道有多少已經被折磨死了,沒死的――該叫你見見那些被贖回來的人,聽聽他們過得都是什麼日子――她跪上一個時辰少不了一塊肉的。”

    顧葆成磕了個頭,抗聲道:“老爺,失陷的遼東百姓的苦楚,侄兒時刻不敢忘。只是這是兩回事。蔣姨娘何辜?不過是說錯了一句話,老爺將她斥責也就是了,這般責罰未免有失仁厚……”

    “混蛋!”李洛由見這侄兒的倔脾氣上來了,怒氣衝衝的罵道,忽然腦袋一陣眩暈。趕緊止住自己的怒氣,只說:“你出去吧。真是婦人之仁!”

    李洛由定了好一會神,腦子纔算清爽起來――這個症狀愈發嚴重了。他想,這次回廣州之後要延請名醫,好好的看看了。

    正在閉目養神,掃葉輕手輕腳的進來了,在他耳畔道:“老爺,楊潤開堂的楊大掌櫃派人來給您請安了,還送了四色水禮。”

    “他哪裏是給我請安,是給我的紅參鹿茸請安來了。”李洛由嘴角露出一絲笑容,“禮物收了,封個賞封給來人。告訴他:請楊大掌櫃明日過來敘話。”

    “是。”掃葉答應着退了出去。

    “慢,李洛由叫住了他,“到內宅,叫蔣姨太起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