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臨高啓明 >第一百八十七節 營嘯
    這天一早送來的早飯特別好,除了粥裏摻了不少魚肉貝類,還加了菜。喫完工役收拾乾淨,有人來通知叫他們收拾行李。

    “這個,陳頭,叫我們收拾行李有什麼事啊?”內中有人打聽。

    “好事。要恭喜大家了。”被叫做陳頭的人是移民裏的一個老頭子,叫陳忠煥,是d日之後第一批從廣東移入臨高的大陸移民。因爲是漁民出身,戶籍就落在了博鋪公社。陳忠煥剛來臨高就生了一場大病,奄奄一息,是被衛生部的醫生救活得。從此他就視“澳洲人”爲恩人,幹什麼都非常積極。因爲年老力衰,鄔德就讓他幹了份閒差,專門管理港口的臨時留置所。

    這話卻讓一干人面色死灰。陳忠

    煥以爲自己是個類似客棧掌櫃的身份,可是這一干人卻把他當做了牢頭。牢裏最忌說恭喜,一說這話就是要送人上西天了!

    更糟得是今天一早的早飯還特別豐盛。這原本是鄔徳的好意――讓他們這些海盜的受害者臨別的時候喫得好些,對穿越集團留下個好印象。沒想到卻被人看成了“斷頭飯”。屋子裏立刻亂成一團,有人哭有人叫,也有人當場就昏了過去。陳忠煥一臉愕然,雙手亂搖:“大家都癔症了?一會就上路回家了,哭個什麼勁?”

    這“上路回家”四個字更加深了誤解,場面愈加混亂。絕望是帶有傳染性的。這羣人既在海上九死一生,獲救之後又是一直爲前途惴惴不安,現在聽說要拉出去處死,累積已久的壓力一起爆發出來,隨着不知道誰的一聲尖叫:

    “我不想死呀!”屋子裏頓時哭喊聲響成一片。

    “沒人要死啊――”陳忠煥嚇了一跳,心想怎麼鬧這麼一出來了。

    但是不管他怎麼呼喊解釋,他的聲音已經被淹沒在好幾十個人的叫聲和哭聲中了。陳忠煥嚇得趕緊把把門外站崗的士兵叫了進來。上着雪亮刺刀的士兵的入場讓裏面的人愈發絕望了――大家認爲這是已經準備動手了,有就乾脆跪在地上一動不動,準備引頸受戮;有的則猛撞牆壁;有的則隨意的抓住旁邊的人就廝打起來,體弱的人被踩倒在腳下,發出痛苦的尖叫聲,有人已經流血了……場面一片混亂。

    “糟糕!這是營嘯了!”進來的哨兵正是黃安徳。他自跟着劉三回到臨高,鄔徳見他人高馬大,又是軍旅出身,還是讓他幹回了老本行。黃安徳既來之則安之,現在黃安徳還是一名新兵訓練營接受訓練的教育兵。今天則是輪到他在留置所站崗的日子。

    “啥笑?”陳忠煥急道。

    “是營嘯!”黃安徳當兵出身,知道這事情的可怕性。

    所謂的“營嘯”多發生在軍營或者監獄這種地方。人多擁擠、居住空間小且平時整個羣體精神壓力大,處於崩潰的邊緣。一旦某個人因噩夢而喊叫時,往往會引發其他人的連鎖反應,使得整個羣體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甚至自相殘殺,死傷無數,後果十分嚴重。

    黃安徳在山東當兵的時候見識過營嘯,亂起來別說幾個兵,就是參將總兵親臨一樣彈壓不住。就自己這幾個人別說制止,衝進去恐怕只有送命的份!

    “快,出來。”黃安徳趕緊拽着陳忠煥出了屋門,另一個哨兵也趕緊跑了出來,臉嚇得煞白。

    黃安徳帶着人退出十幾步去。從腰間取子彈裝火帽一氣呵成――這套分解爲二十五個動作的裝彈程序在這一期的教育兵裏以他練得最爲純熟。

    拿着裝好彈的槍,心裏也定了下來。記起站崗前學習的處理緊急事務的培訓,對正茫然發呆的陳忠煥喊道:

    “快去敲警鐘!”

    “我就去!”這老頭子忽然腿腳也靈便起來了,居然一路小跑的跑來出去。

    和他站在一起的教育兵哆哆嗦嗦的裝子彈,裝了好幾次都沒把火帽安上,

    “別慌!”黃安徳爲了安撫他的情緒和他說話,“你叫什麼?”

    “錢――錢――多!”

    “看來你的錢不多啊。”黃安徳開玩笑的說。

    “是,是。窮人一個。”錢多的情緒稍稍穩定下來,終於把火帽安上了,“他們要衝出來怎麼辦?開槍嗎。”

    “沒事,他們不會衝出來的。”黃安徳知道營嘯的時候往往原地互相廝打,很少跑來跑去的。

    這時候警鐘聲響了起來。這裏離開隔離檢疫營不遠,陸軍常駐此地的一個裝備有鎮暴器材的步兵連聞聽留置所出了事情,立刻出動了一個步兵排過來。

    黃安徳遠遠的只見三十多個人渾身藤盔藤甲,拿着竹棍和藤牌整齊的喊着口號列隊跑來。陳忠煥趕緊跑上去和帶隊的官長指手劃腳的說着什麼。

    “注意!催淚彈準備!”在一名排長的口令指揮下,一個手持一次性擲彈筒的班快步跑來,成橫隊展開。

    “不能用催淚彈!”黃安徳在武器課上學過,知道里面裝得是胡椒粉,屬於所謂的鎮暴用“非殺傷性”武器。但是營嘯不是一般的暴亂,用了不但起不到驅散人羣的作用,反而會引起更大的混亂。他趕緊上跑上去,一着急,把學得軍禮忘記了,直接給那排長打了個千,“大人!用不得!”

    排長被嚇了一跳:“你是誰?”

    “我是這裏的哨兵。”黃安徳急着直襬手,“這是在鬧營嘯!催淚彈一打進去,裏面更亂,要死很多人的!”

    眼見這排長還在猶豫,黃安徳大聲道:“我過去當過兵見識過,只有先衝進去彈壓纔行!”

    排長不是明軍士兵出身,不知道什麼叫“營嘯”,但是見他面色凝重,又說打了催淚彈要死很多人,便命令不要放催淚彈,直接派人衝進去彈壓。

    “兩人一組,見一個人拽出一個人來。”排長指揮着。

    在鎮暴步兵的快速介入之下,十多分鐘之後,留置所的騷動安靜下來了。但是悲劇已經造成了,有三人在騷動中重傷,幾乎所有人都受了傷。

    匆忙趕來的鄔徳看着從裏面擡出滿臉滿身都是血的傷員,臉色變得煞白。這種蹊蹺的事情還真是第一次遇到。

    陳忠煥嚇得一下子就跪在鄔徳面前了:“鄔大人――鄔首長――小的,我什麼也沒說啊――”

    “你起來吧。”鄔徳擺擺手,“這不是你的責任。”

    “謝謝首長。”陳忠煥趕緊站了起來。

    “剛纔是你說這叫營嘯,不要打催淚彈的?”鄔徳走到黃安徳面前。

    “是,正是小的――”

    “你是個士兵!”

    “是!教育兵黃安徳!這話是我說的!”黃安徳趕緊按照新兵訓練裏學到的內容,擡頭挺胸大聲說。

    “你怎麼知道這是營嘯?”

    “是,我過去在山東當戰兵,營裏也鬧過營嘯!見識過。”

    “好,你處置的不錯!”鄔徳對身邊的士官生說,“告訴魏愛文,教育兵黃安徳處置緊急狀況得當,給他記一次功!”

    “謝謝首長!”黃安徳大聲道,敬了個四不像的軍禮。

    江秋堰也趕來了,作爲一個心理學醫生,他對“營嘯”這種羣體性精神疾病有很大的興趣,當然這裏面也有實用主義的成份在內:穿越者的軍隊規模日益擴大,檢疫營地也時刻雲集着都有幾千人。一旦發生類似營嘯這類的事件,後果不堪設想。

    他一來,就把陳忠煥、黃安徳等人叫到一邊去詢問情況。又審問了幾個參與者--這些人經過剛纔的發泄,已經筋疲力盡的癱軟在地。現在聽說澳洲人沒要他們命的打算,算是心安下來。但是誰也說不清剛纔那一瞬間發生了什麼,腦子裏一片空白。

    “精神壓力過大造成的。”江秋堰說,“累積壓力的一次集中釋放。”

    “精神壓力大?上岸之後一直給他們好喫好喝的。”

    “好喫好喝不假,但是人在陌生的環境下,還是很容易累積壓力的。而且住得也擁擠了些。”江秋堰說,“我給他們服用些鴉片酊劑,讓他們再好好的睡一覺就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