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臨高啓明 >第五十二節 議戰
    呂易忠和李息覺知道他已經是首肯了這個想法,但是還要權衡一番利弊。自己眼下要做得,就是把這件事情先行落實下來。兵、船、糧草各從何來?需用多少?軍餉雜費又如何籌劃……這些細務都要一一考慮周全,有得還要備上幾套方案。等到真正實行的時候再由制臺大人選擇。

    這些事情,僅僅靠他們自己是幹不了的,好在總督府裏有一個很大的幕僚班子,從當過知府的退職官員到只會填詞作曲的輕佻文人一應俱全。雖然泥沙俱下,魚龍混雜,也頗有一些能員幹才。

    呂易忠很快就召集了十來個王尊德

    最爲親信的幕僚,商談此事。

    但是他的“妙計”很快引起了異議。

    “制臺大人要剿滅臨高的髡賊,自是大快人心。”內中有人道,“只是聽說他們有大內的路子,怕是輕易動不得。”

    另一個幕僚道:“澳洲人和高舉勾連甚深,聽聞高舉又和宮裏頭的楊公公有關聯。這內中關節,恐怕不是我等可以釐清的。”

    一聽說裏面還勾連着內監,衆人不由得沉默不語。太監權勢滔天的日子過去還不久。皇上登基以後去了一個九千歲不假,但是信王府的太監一樣要掌權用事。萬一得罪了裏面的什麼說不清的“內相”。對景起來上點眼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

    “不礙事。”呂易忠道,“高舉的靠山楊公公並非信王府中來得從龍太監,當年魏逆得勢之日,他爲了避禍自請閒職。皇上登基之後,他在宮中亦無多少勢力。”

    “雖是太監,也還是一張宮裏的嘴。輕易開罪不得。”有人還是希望持重。

    “無礙。”呂易忠道,“髡賊與楊公公並無交集,高舉纔是楊公公的人。澳洲人不過是和高舉做買賣。楊公公一向深明大義豈能爲一夥海賊來爲難朝廷大員?”

    高舉和澳洲人往來極多,就算沒有澳洲人,高家也是出了名的“勾結外洋”的大戶。要找出他“勾連海賊”的證據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楊公公豈能作這樣自投羅網本末倒置的事情!

    楊公公在宮裏已經沒有多少勢力可言,澳洲人完蛋又不是高舉完蛋。高舉既然安然無恙,該給他楊公公的好處,一文也不會少也不敢少。滅了澳洲人這個海寇,難道楊公公親自上陣爲難王尊德?王尊德可是朝廷的極品大員,素來有清廉剛正之名。他不是當權的大太監,哪裏會來趟這個渾水。

    只要不傷到高舉,讓高家太太平平的過去了。楊公公自然不會過問。呂易忠的算盤就在這裏,到時候再把澳洲人在廣州的產業補償一部分給高家,高家縱然有些怨言也無話可說――高舉不會這麼不識趣,和廣東的官場作對。

    “再者,澳洲人在臨高築城立寨,行得就是當年佛朗機人佔據濠鏡的故伎。當時朝廷是許了佛朗機人,現今難道會再許澳洲人?”呂易忠提醒道,“此事總是要有個了斷的。晚了不如早了。”

    他如此這般分析了一番,衆人覺得頗有道理。不再有人反對進剿髡賊了。

    “只是這澳洲人的鐵船如何應對?”有人問,“聽聞有城牆般高,比紅毛人和佛朗機人的大夾板船還高,水師無船與之戰啊!”

    “所謂大鐵船,不過是街聞巷議而已。當不得真。”呂易忠說,“就算真有如此的巨舶,官軍自可用火船退之。再者王師進剿以水陸並進爲上。海路只是牽制,陸路爲重。只要陸上破了他的百仞寨,他在陸上無依,只有拔錨而去。王師即可收功。”

    這個主意其實還是“驅走”的思路:這不是大發慈悲或者表示友好,實在是當地官員對自身軍事力量的正確評估。天啓年間動用七八萬大軍,幾百條戰船尚且只能“諭退”十幾條船的荷蘭人,現在當然更不可能做到全滅澳洲人。當然把盤踞臨高有年的澳洲人驅逐,也可算是一大功勞了。

    呂易忠的算盤就是設法“逼退”澳洲人,以儘量小的損失獲得一次勝利。澳洲人在臨高的實力,廣州多少有所知曉。

    “臨高的真髡,不過千人。”呂易忠說,“其餘的多爲本地奸民剃髮投附的假髡。總數不下數萬人。然男女紛雜老幼並存,不外乎貪圖髡賊的小恩小惠才往臨高依附的,絕不會爲髡賊死戰。朝廷天兵一到自然冰消瓦解。”

    “就是隻有千人,仗着船堅炮利,亦不容易對付。”一個幕僚說,“聽聞他們有大鐵船外,另有鐵快船和連珠搶,當者披靡,不可小視。”

    “我看,亦可借兵。畢竟澳洲人船堅炮利。又有鐵快船連珠炮助戰。”此人繼續提議道,“佛朗機人一貫有求於我,對朝廷也算恭順,最近又獻炮。若是向他們借師助剿,我軍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佛朗機人紅夷大炮,有夾板巨船。我軍船炮之劣可得小補。”當下不少人贊同這個提議。

    “不如請制臺大人出面,檄調鄭芝龍派一偏師來助戰。鄭芝龍所部久習海上,可用作先鋒。”

    “只怕熊制憲不肯。他倚鄭芝龍爲閩海長城,如今李魁奇等人尚未授首,他如何願意?不妥不妥。”

    有人則重提嘉靖年間俞大猷和董龍在虎門繳海賊時的故伎,認爲可以勾引外番海盜,許以船貨重利來協攻。

    “此事不妥。”李息覺大搖其頭,“外番海賊不可勾引,否則前面拒虎,後門進狼。如今比不得當年了。若要借師,也只能用佛朗機人。”

    “借師和蘭人如何?”

    “此輩當初意圖盤踞澎湖,向其借師,難道許它重歸澎湖嗎?”

    “此言差矣。”提這個建議的幕僚卻自以爲得計,“當初和蘭人願意退到大員,本朝是許以商人前去貿易的。我們就以此爲論:若是和蘭人不借兵助剿,就禁絕商人前往大員……”

    “大謬不然!”李息覺聽到如次的高論,只好出來駁斥了,“禁絕商人貿易?自嘉靖以來,海禁開了禁,禁了開。從來就沒有真正禁得了過。”

    這個辦法,對付葡萄牙人還有些用處。但是大員不是濠鏡――近在廣州咫尺之地。福建廣東千里海岸,根本就禁不過來。再說去大員貿易的多半是閩地商人,鄭芝龍就是其中最大的一個商人。

    鄭芝龍不會理會兩廣總督的命令,福建沿海的商人一樣不會買賬。熊文煥也不見得願意爲了廣東去下這樣的命令。所以這個主意完全沒有可操作性。

    “借師且不論,一旦動兵,糧、餉何來?”

    這是打仗關鍵。朝廷不是沒有軍隊,但是軍隊只能算是活着而已。要讓這夥武裝叫花子出去打仗,第一要發餉,欠餉全部發清做不到,至少也要發一部分,不然兵大爺們不願意動身;其次開拔照例要發安家費,還要有犒賞;打完仗,不論勝敗,總得撫卹傷亡,若是得勝,還得有一筆犒勞的軍費。

    至於開拔作戰所需糧草,也要實現籌劃準備停當。士兵平日裏可以半飢半飽,打仗的時候總不能讓人枵腹從公。糧草的問題在廣東還算較爲容易解決,本地普遍一年兩熟,公庫裏的儲糧尚且豐裕,瓊州府還有多處專門爲備黎儲備軍糧的倉庫,常年備有數萬石的糧食可以就近調撥。

    “至於撫卹犒勞,這是後事,暫時可以不議。先籌出開拔的費用來便是。”呂易忠道。

    “如今各軍欠餉都近半年。每名兵丁軍餉摺合每月二兩,須得補發二三個月,至於安家費,每人又得三兩。大兵未動,每兵至少費七兩,若是動用一萬人,未出大營就要先花七萬!”有人剛一算賬就咋舌了。

    “你算少了,行軍還有公使雜費,還要有各種開銷。這筆錢沒有一二萬之數亦不能開拔。”有的幕僚有從軍的經驗,“至於火炮、船隻整修,難道不要錢?”

    “你不用算了。”李息覺道,“天啓年間俞都督驅逐澎湖的紅毛夷,花了藩庫近四十萬兩。這次動兵,絕不會少於當時。軍費至少亦得三十萬兩。這還是從嚴,若是從寬,須得翻上一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