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臨高啓明 >第八十四章 莫家
    她睡下以後,竟然久久地不能人睡。雖然她對這個丈夫談不上有什麼感情,但是既然嫁給了他,就生是莫家的人,死是莫家的鬼。自己再有不滿,也只能和眼淚一樣自己嚥下去忍着。

    當晚她很晚才迷迷糊糊的睡着,但是天剛剛矇矇亮,高慧春便已經醒了過來――大戶人家早晨自有一番功夫要做。無非是調理水火,服侍公婆丈夫,就算是呼奴使婢之家,這也是兒媳的每日功課。尤其是晨昏定省,更是重中之重。

    莫家原算不上大戶人家,莫容新的父親沒中舉前不過是個普通市民,家中以商販爲業。直到莫家老太爺中舉才抖了起來,像模像樣的算是個“縉紳人家”了。莫容新雖說連個秀才也沒考上,捐個監生也算勉強維持住了體面。但是他家在廣州城的“正派縉紳”看來,只能算是“西貝貨”。更有深惡他家的,直接叫莫家是“破靴黨”。還有人給他家做了句口號:“父做太監兒,兒做乞丐翁”。只不過莫家把持文闌書院幾十年,手中有錢,父子兩代又都是長袖善舞之輩,總算沒有公然把他們趕出“縉紳”的隊伍,但是廣州城裏的頭等縉紳們,是從不和他們交往的。有事情要和書院打交道也只和山長說話。

    大約是因爲被“正牌”的縉紳鄙夷的關係,莫家最重“禮節進退”,拼命想證明自己是“詩書傳家”。她剛嫁到莫家的時候爲了這套“禮節”吃了不少苦頭,被妯娌們嗤笑,被公公的小妾們戲弄,甚至家中得臉的丫鬟也在背地裏說她是“花子小姐”。

    熬了這幾年,高慧春在禮數上總算被人挑不出毛病了。她一早起來,盥洗梳妝完畢,照例要去公公的正房去請早安。

    高慧春由丫頭陪着進得院中,見正房的隔扇門都已經打開了,她小小的吃了一驚――別看莫容新自己講究個“禮數”,實際他每晚聲色犬馬,就寢都要到三更前後,一大早自然是起不來得,有時候在外冶遊根本就沒回家。因而莫家又鬧出個新式的花樣來,小輩們來請安不進正房,在廊下磕個頭就算是到了。

    沒想到今天這公公已經起來了,只見他端坐中央,正由三姨太伺候着用早飯,只是面色不大好,有些清白。

    高慧春進去磕頭,莫容新點點頭,道:“起來吧。”

    照理下一句便是“你去罷。”然後莫新容並不說這話,高慧春也不敢自個退出去。只好垂手聽候吩咐。

    好半天,才聽得公公開口問道:“慧春,你爹最近身子可安泰”

    這又讓她小小的吃了一驚:非年非節的,又不是場面上的禮數,公公怎麼關心起爹的身子了

    其實高天士身子好不好,她根本無從知曉。高慧春很少回孃家,一年也就回去一兩次。而且高天士對她也不怎麼在意,回去之後除了照例磕個頭之外,父女之間再無其他話可說。除了和母親說話的時候能大概知道一點父親的事情之外,簡直和陌生人差不多。

    但是這話她不能不回。趕緊道:“多謝老爺,我爹他身子骨還安泰。”

    “你很久沒有歸寧了吧。”莫容新放下手中的調羹,接過三姨太遞來的澳洲小毛巾擦了擦嘴,“你明個歸寧幾日。順便也帶些禮物回去。”

    這下高慧春更摸不着頭腦了,非年非節的,怎麼突然讓她回家省親既然是公公的意思,她自然不能問爲什麼。回去一趟也好,起碼可以和母親說說體己話。

    當下謝過了退出去。回到房中不久,只見管家帶着人挑來一擔擔禮物,照例兒媳回家歸寧,隨帶的禮物不過是些燒臘風鵝、各式細點之類的“水禮”,最多有些綢緞尺頭。然而這次不但水禮照舊,又多了許多蘇杭綾羅,洋廣雜貨之類的貴重禮物,內中還有遼東人蔘二斤。高慧春粗看了看這份禮物價值在五百兩銀子以上,已經不是一般的“重禮”了。

    “這些都是老爺關照給五少奶奶歸寧用得禮物。”管家一臉諂媚,“還有老爺親筆書信一封。煩請五少奶奶帶去請親家老爺呈覽。”

    高慧春已經明白,公公必然有什麼要緊的事情求教父親。不過,往日多半是公公自己去和父親密議,這次爲什麼突然要借自己歸寧的名義聽聞最近髡賊進城了,難道和這事情有關

    她心中有了無數個問號。面上不露聲色,道:“我知道了。”

    “勞五少奶奶費心了。”管家笑得熨貼極了,她嫁過來這麼久,還從沒看到管家對她笑得如此溫暖和煦――照例都是皮笑肉不笑――說着他又請了一個安,“老爺已經吩咐了:打這個月起,您的月例錢漲一兩銀子,官中的伙食銀子也給您加了五錢”

    高慧春起身道:“代我向老爺謝過了。”

    管家道:“這都是老爺的恩典。還要請五少奶奶日後多多照應小的――”又說老爺吩咐說五爺房中的伺候的人太少,要再撥幾個僕婦過來聽差。還說他們夫妻住得院子要修繕,另外撥了一處院落,請她不日就搬過去。

    新得院落不僅大,位置也比現在好得多。這種殷勤讓她很不適應――高慧春過去房中少個粗使僕婦,要補個新得都等了很久。最後不得不給管家一筆好處纔算補上--她在莫家地位的突然看漲令她暗暗狐疑,莫非莫老爺要求教父親的是一件天大的事情想到這裏她不由的擔心起來。

    林佰光站在俗稱雙門樓的報時臺上。這座宋代始建的樓閣長十丈四尺、深四丈四尺、高三丈二尺,上爲樓,下爲兩個並列的大門,俗稱“雙門”。宋代廣州冶鑄工匠冼運行等人制作報時器“銅壺滴漏”放於樓上,白天懸掛時辰牌,晚上擊柝打更,成爲廣州的重要報時體系。

    現在,承宣大街拆違指揮部就設在在雙門樓之上。幾道血紅的橫幅掛在雙門樓上,用斗大的宋體字寫着:“違章照拆”、“暴力抗法,死路一條”、“違章建築不受法律保護”。

    雙門樓上下到處是殺氣騰騰的偵緝隊員,他們手中拿着撬棍、鐵鏟、大筐,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在新主子面前好好的表現一番。

    他們的外面是全副武裝的國民軍士兵。今天一早,國民軍士兵突然出動,將承宣大街兩端和各條支路路口全部封鎖,嚴禁人車出入。

    林佰光在一羣人的簇擁下登上了雙門樓。依着欄杆站定。看着下面的街道,把大街擠成一線天的棚屋和昨天他登上雙門樓看得時候沒什麼變化,他又舉起望遠鏡往遠處看了看,依稀似乎有些地方已經拆掉了,可是大多數地方都沒動。

    一個歸化民幹部跑過來報告:“報告首長,一切準備就緒”

    林佰光問道:“宣傳效果怎麼樣”

    “只有很少的鋪戶自己拆了,”幹部爲難道,“許多鋪戶都很客氣,也答應說自己會拆,可是到現在也沒動。”

    林佰光點點頭,這在他的意料之中。所謂“以理服人”是必需在“有力”的基礎上的。他轉身對着跟在他身後的一羣大小歸化民幹部說道:

    “同志們,這是我們改造舊廣州,造福廣州人民的第一場戰役。我們一定要把仗打好,不但要順利的拆掉這些違建,還大家一個暢通清潔的承宣大街,更要讓廣州人民瞭解我們的決心,凸現我們是一個文明進步,以造福市民爲己任的新政權所以,在整個拆違過程中,大家一定要遵循我們在會議上宣佈過的三點紀律:不準破壞店家生財傢伙和貨物;不準私拿建材、貨物;不準以任何理由拿取鋪戶錢財――就是喝水也不可以。”

    “是”幹部們一起應聲。

    “至於你們,”林佰光轉過頭看着十幾個偵緝隊的中隊長、小隊長,“紀律是一樣的。”他緩緩道,“我知道你們素來有混賬規矩,這種事情都是發財撈外快的好機會。我勸你們都放明白些,不要再撈這油鍋裏的錢。誰要是敢擅拿一塊瓦片半塊磚頭,就捲鋪蓋和你們的班頭們做伴去吧。”

    “小的們不敢”偵緝隊的隊長們一聽說要去和班頭們做伴,一個個肝膽俱裂,趕緊表態。

    “現在宣佈行動計劃”林佰光命令道,“解布遼,你來說”

    解布遼趕緊出列,打開門樓上大展板上的遮布,露出一幅大比例的承宣大街拆違行動示意圖。上面標註了密密麻麻的數據和顏色。

    他開始詳細解說各隊的工作區域和工作內容:

    所有拆違隊都分好了地段,每隊承包一段,每一隊中分爲不同的工作隊,有專司拆除的,有搬運棚屋中貨物和生財傢伙的,有運輸建築垃圾的,還有專門防止店鋪老闆和夥計鬧事阻撓的。各司其職,分工明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