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臨高啓明 >第一百四十三章 銷金看色
    這樣的“脫序”是元老院的治理思路所不願意看到的。從民生來看,小微企業和個體戶雖然規模小,但是在解決就業,方便社會生活上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如果適度加以扶持,也是很好的稅源。

    但是他們實在又是小而散,不論是管理還是徵稅都要付出太大的行政成本,組織起行會來就比較容易運作。

    而下一步的發行新幣工作,特別需要工商戶們的支持。

    從三月入城到現在的三個月裏,初步建立了警察機構,廢除牙行,組建批發市場,國營商業企業在廣州搶灘布點說到底,都是爲了策應新幣的發行。劉翔要做到新幣一出,就能在廣州暢行無阻。能不能有效的控制和管理工商會,就會成爲發行成敗的關鍵。

    這次工商代表大會,首先是梳理了全市的工商業行會、公會。頒佈了行業公會管理規章,實行註冊制度。所有行會、公會要在市政府進行註冊備案;每個行會公會必須有固定辦事地址,有專人負責;公會名下的所有“公田”、“公產”登記備案,否則不予承認。各行會名下的“官中錢”必須設有賬目。

    對原有同行業有多個行會的情況,因爲其中情況複雜,各行會又各有公產,所以暫時不予合併。對沒有組織行會的行業,責令其在一個月內組織行會,推舉負責人。

    劉翔的目光掃過下面的各項決議、命令的文本部分,把目光停留在第一屆工商總會理事會的名單,高舉毋庸置疑的擔任了會長,鄭尚潔是監事,下面的常任理事有三十人。大部分人他都見過或者聽說過。其中有幾個是政治保衛局控制的“隱幹”,還有幾個人是特意從小微工商戶中選出來的――其中一個就是張毓的爹――用來平衡聯合會裏大戶的勢力,劉翔想,這幾個人我們得好好的扶持一下,不是在經濟上,而是在政治地位上。要把他們給擡起來。

    正在思量間,郭熙兒走了進來,通報說工商總會第一屆理事會的成員們都到齊了。

    “我這就來。”劉翔說着站了起來,吩咐道,“再通知一下陳主任,說人都來齊了,請他去開會。”

    幾日後,夜幕低垂,廣州老城的“聚豐號”傾銷店已經上了板,然而從門縫間卻有漏出的光線――極其明亮。屋頂上的煙樓上冒出的煙也說明這家鋪子並沒有熄火。

    傾銷店的大堂本應該和其他店鋪一樣不設桌椅,以免奸人借力桌椅越過一人高的櫃檯窺伺到了櫃檯後面的舉動。但今天卻是如大戶人家的客廳一般擺上了長桌,一圈人圍坐在一起,個個看着都是一副富態的樣子,各自品着茶水。櫃檯後面一間偏房裏火光冉冉,正是在傾銀鑄錠。

    “申掌櫃,平日裏傾銀咱們都是派下人來的,不讓看,也就算了。今天廣州府城這麼多同道在這裏,也不讓咱們看看”說話的是米行的朱老闆,據說還是個宗親,土字輩,不過從他爺爺輩起,金版玉碟上就沒了他這一支的名字。靠着祖上積累的財富人脈,到朱老闆這一代,已經是廣州府米行的行首了。可惜前幾年髡賊破城後,塞進了個大昌米行,朱老闆的聲勢就這麼弱了下來。這些年來,朱老闆生意一直被大昌給壓着,他的脾氣也是越來越燥了。

    “朱老闆小老兒一家可就指着這手藝喫飯呢再說這小坩堝熔鍊熱浪滾滾的,各位東家都是有財神爺保佑的,萬一衝着了,小老兒一家可得罪不起啊”申掌櫃毫不客氣地回着。

    “還喫飯呢髡賊這玩意真推下去,你家也就該關門了”朱老闆毫不客氣地頂着。“咱就想看看,以後啊,這門手藝怕是再看不到了”

    衆人互相張望了一下神色,各個面面相覷――這朱老闆是要自暴自棄麼大庭廣衆之下壯着膽子喊髡賊這是要把我們都害死不成髡賊,啊不,澳洲人來了快一百天了,也沒說要動各個大額僞明宗室啊,金碟玉板上有名字的都沒動,這朱老闆發的個啥脾氣莫非他還真把紫禁城座上那位當本家,要效忠一番

    申掌櫃被駁了面子,臉色氣鼓鼓的一片紅――儘管他一輩子都守着傾銀爐子早就把臉烤得紅紅的――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說道:“小老兒大不了把鋪子關了,去瓊崖島上投了澳洲人。澳洲人這銀幣小老兒我仿不出來,但我這幾十年也不是白活,一雙眼一對耳,看成色聽錢響,這門本事也不怕討不到生活”

    朱老闆一吸氣似乎又要駁上幾句,其他幾位卻是不幹了,紛紛勸了起來。有勸申掌櫃消氣的,有質問朱老闆今天發的什麼邪火的,有引開話題的,各個舌綻蓮花。唯有上首的那位高東家高舉,坐得紋絲不動,一言不發,只是細細品着手中的黎母山烏龍茶。過了一會,場面冷了下來,互相望了望,各個都覺得無趣,便也學着高舉不再說話,只是喫着茶點,品着茶。間或有人說些“這核桃酥口味熟悉,當是永清街外張家茶食鋪的。”,又或者“這澳洲人的烏龍茶倒是養胃,配着茶點也不覺甜膩。”,不過大家最多附和一兩聲便又冷場了。

    後面漸漸有叮叮噹噹的敲打聲傳來,申掌櫃閉着眼豎着耳朵聽着力道,不是皺眉或是微笑點頭,衆人一看就明白,這差不多是快好了。果然沒過多久,就有個跑腿的小學徒端着個漆盤過來,對着衆人說道:“回掌櫃回各位東家一錠一兩六錢的水絲小錠已經涼好了,紅布蓋着;藍帕子下面是咱們店裏原就做好的一錠水絲。”輕輕擱在申掌櫃面前,這小學徒又轉身一溜小跑,從後面抱來一臺澳洲煤油燈,連桌上的一盞,分了左右放在申掌櫃前頭,傳了火,又把燈芯撥到了最亮。一時間大廳裏光芒四射,只如白晝。

    衆人的目光一瞬間都集中到了申掌櫃身上,連剛纔莫名挑事的朱老闆也是如此。行家要出手了

    申掌櫃先是接過遞來的抹手布擦了擦手,再用一個綢子織的手袋籠起了左手,然後才用左手去抓那枚新築的水絲小錠。衆人看在眼裏,心中紛紛暗罵:平日裏請你看銀子成色時怎不見你戴手套就這一晃神,分了心去啐人的幾位就沒注意到,申掌櫃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來一柄小金錘。這小金錘在廣府商界也是有名了,是申家的祖傳寶貝,純金打造,名喚金擊子。又傳說它是得了祕法加持,一敲金銀,便能告訴申家的家主這金銀到底成色幾分。瞧了又瞧,敲了又敲,來回對比之後,申掌櫃把金擊子收進懷中,正襟危坐,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衆人面面相覷,都不敢說話,過了一小會,又是朱老闆憋不住,問了一聲:“究竟如何,申掌櫃倒是給個話呀”可換來的,卻是申掌櫃斜蔑了一眼,牙縫邊輕輕露出幾個字“慌什麼”

    朱老闆又要發作,那小學徒卻是恰好又端來一盤,這次卻是三寸長,兩指寬,一分厚的一對銀牌,各家倒是都見過,只要鏤上花紋文字,再打磨一番,便是各家都少不了的花籤,用來給家中大小事務授權的。面前這兩塊,卻是四四方方一整版,沒有任何雕刻。申掌櫃又是一番觀看敲打,然後又是收攏起來,正坐中央,繼續保持着高深莫測的樣子。

    後面又接連來了些不同大小形制的東西,都是成對,一件是剛鑄好的,一件是申家原有的。

    最後上來的,卻是申老闆的兒子,端着的盤子裏除了兩錠官制庫銀十兩大小的銀錠外,還有兩根細棍。

    申老闆又是一番敲打,然後又起身讓開了座位,讓他兒子坐下,也從頭開始敲打觀察一番。自己卻跑到櫃檯後面拿了些東西出來。大家對敲打銀錠、銀牌沒什麼興趣剛剛都看過一遍了,目光倒是集中到了老申的手上。那個長得像一條魚的是銀星戥子秤,能細稱到錢下幾分。另外一個是盒子裝的,還沒打開,但高舉已經看明白了,必是西洋人造的天平澳洲人造的更精細,他家裏就有一臺,平日裏當寶貝供着。

    父子兩又是一番稱量,然後又鄭重其事的把各種工具收了起來金擊子還是老申放回了懷裏。衆人目光又是聚集到了老申身上。申掌櫃醞釀了半天氣氛,開口說了一句:“長喜,你先說說。”

    “是爹爹”申掌櫃的兒子本是站在申掌櫃身後的,得了申掌櫃的話後,就向前邁上了一步,原本低頭哈腰的姿勢一改,頓時器宇軒昂了起來。在座的一圈人見了,頗有幾個暗自點頭的:不愧是準備接申掌櫃班的小申掌眼,“火眼金睛申公豹”的名頭也不完全是靠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