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臨高啓明 >第七十一章 另有念頭
    一股濃烈的屎尿和黴爛的臭氣撲鼻而來,解邇仁立刻捂住了鼻子。

    牢房裏光線極其昏暗,過了好一會他才能看清屋子裏的模樣:厚厚的磚牆,泥土地,裏面只有一張竹板鋪,上面凌亂的堆着些發黑黴爛的稻草。角落裏放着一個陶罐,散發出一陣陣的惡臭。

    牢房門狹窗小,窗櫺堅固,光線只能透過一絲,牢房內昏暗潮溼,牆磚的牆體上黴痕斑斑,牆角下都是青苔,可以想象這裏潮溼惡劣的環境。難怪古人瘐斃的犯人很多――這種環境下極容易得病,又沒有醫藥和好的照顧,頃刻就會送命。

    牢頭陪笑道:“裏面髒臭,老爺莫要久留――污了你老的眼”

    解邇仁搖搖頭:這鬼地方也太可怕了。不過他沒說什麼,眼下事情多如牛毛,根本顧不上來處理這些問題。他想起就“廣州縱囚”事件專門出過通報,要各地的“主任”們不要輕易全部開釋在押犯――他現在完全能理解士兵們的舉動了――這簡直就是人間地獄麼

    聽聞首長要親自到牢房裏來審美,府牢裏的牢子都迎了出來。解邇仁看了看,倒也不是什麼窮兇極惡的模樣,和他看到的大明普通百姓並無多大區別,衣服也是灰撲撲的。

    不過他聽社工部的元老說過,衙役們地位低下不假,但是靠山喫山,各有一錢的法子,只要是正式當差的,不說發財,弄個衣食無憂是不成問題的。

    穿過狹長的院子,到底是一個和普通牢房呈“丁”字形院落,這便是所謂的“死牢”了。

    死牢亦不大,東面便是關押死囚的牢房,南面是兩間小屋,這便是牢子們日常起居值宿的地方。院子的西壁上鑲嵌有一座小小的神龕――牢頭說:這便是“獄神廟”了。

    原來這“獄神廟”並無房屋,要是把神龕上方遮風擋雨的頂檐下面的面積全部算進去的話,還不到半個平方米。別說審案,就是避雨都勉強。

    “獄神廟”靠北面的牆角有個洞,可以直通外面,牢頭說這叫“死囚洞”――實際上死囚一般都在法場處決,實際上是拖瘐斃在獄中的犯人屍體,照規矩屍體不能從大門出去,所以都是通過這個洞被拖到外面。

    這地方也太小了吧解邇仁暗暗腹誹,整個梧州府牢也就這點地方了。他大概估算了下,滿打滿算不過六百多平方米――這能關押幾個犯人

    “獄神廟”既然根本不是“廟”,自然也沒法在廟裏審問,所以這審案的地方便移到了南面的兩間小屋裏,這兩間小屋裏一間有牀鋪,供牢子們休憩,外一間卻是牢子們拷打囚犯的地方,牆邊各式枷鎖刑具琳琅滿目,上面還沾染着黑色的斑斑血跡,說不出的陰森恐怖。

    解邇仁有些厭惡的看了一眼,心裏有些後悔幹嘛不把人提到堂上去審,現在既然來了也不便再反悔,就在這裏克服下好了――這些刑具也算渲染下氣氛。他點點頭:“就在這裏吧,把人提來。”

    兩個牢子應了一聲,趕緊去了。牢頭忙把一把椅子端到正中,便算是解邇仁的“公座”了。

    不多片刻,兩個牢子便將女刺客帶了進來。

    說是“帶”,實際是“架”,不但蓬頭垢面,衣衫破碎凌亂,連腳上的繡鞋也沒了,用腳帶胡亂的纏着,拖在地上。好似被嚴刑拷打過一般,把解邇仁嚇了一跳――這是這麼回事

    他皺了皺眉道:“怎麼已經有人審過了”

    兩個牢子略略尷尬的笑笑,班頭卻已經知曉怎麼一回事了,忙稟道:“這女子入獄之後極不安分,不但辱罵老爺辱罵元老院不絕口,還幾次尋死覓活,不得以教了她點規矩――這都是牢裏的老規矩了。”

    解邇仁點點頭,看這女刺客形容萎頓不堪,衣衫上還有血跡,顯然這“教規矩”相當的殘酷。他隱隱約約也知道大明監牢中對囚犯的種種殘虐行爲,心裏不由的有些同情這女子了。

    “跪下”

    隨着牢頭的一聲呵斥,女子哆嗦了一下,頓時癱跪在,一跪之下,大約是觸到哪裏的傷痛之處,身子又是一顫,只小心翼翼的側身跪着。

    解邇仁這才能清楚的看到這個意圖要取他性命的女子,見這女子大約二十出頭的年紀,相貌不算如何出衆。從服裝的質地、白皙的皮膚、纏足等體貌特徵都說明她不是底層百姓,至少也是小家碧玉層次的。

    看她的模樣,這半天的功夫大約是吃了不小的苦頭。她一個弱質女子,爲什麼突然要來行刺自己呢

    雖然眼前的人是來取他性命的,解邇仁卻對她恨不起來了。反而心裏隱隱約約有些同情。

    沉默半晌,解邇仁纔開口問道:“你是什麼人爲什麼要行刺我”

    女子擡起頭望了他一眼,眼神中即有驚訝又有仇恨和恐懼,見他直勾勾的盯着她看,趕緊又側下頭去,顫聲道:

    “即落爾等之手,還有什麼可說的,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聲音微弱,說的卻不是梧州這裏流行的廣州白話,而是一口官話。解邇仁一怔:

    “你不是本地人”

    女子卻沉默不語,旁邊的牢子呵斥道:“老爺問你話呢好好回不老實一會爺好好伺候你”

    這一聲卻十分靈驗,女子渾身一顫,低聲道:

    “民女蔡蘭,湖廣承天府人氏。”

    湖廣承天府是哪裏解邇仁不知道,他大概就知道是在湖北湖南。

    一個兩湖人怎麼跑到廣東梧州來了解邇仁知道明代女子不可能單身旅行,更不會長途旅行。多半是隨父親或者丈夫來梧州的。

    再問之下,才知道這蔡蘭出身書香門第,自小定親。未婚夫去年在梧州謀了個差事,便遣人來接她完婚。

    沒想到到的梧州不多久,梧州便陷入戰火,未婚夫自盡身亡,僕役逃散乾淨,她一個人流落在此,無依無靠。便起了要爲丈夫報仇,自己再以身相殉的念頭。

    “自盡”解邇仁略略不解,“你未婚夫既是自盡,與我大宋有何關係”

    “我家夫君乃是邢丞煥。”蔡蘭說到自己丈夫的名字,低聲啜泣起來。

    邢丞煥是誰解邇仁一時茫然,還是趙豐田提醒:邢丞煥就是在梧州知府的幕僚。知府自盡之後,他也在二堂自盡,還留有兩首絕命詩。

    “原來是他啊。”解邇仁恍然大悟,心裏暗罵這邢丞煥:你又不是守土之官,何必自盡拋下這年紀輕輕的老婆孤苦伶仃還搞的她來行刺首長我,真是造孽

    再看這蔡蘭,跪在地上哭的傷心,梨花帶雨倒亦有幾分動人之處,解邇仁心裏微微一動――這小娘子也挺可人的。

    有了這個思緒,心腸也軟了起來,口氣放緩道:“原來是這樣。不過你那夫君也好沒意思,他又不是大明的官兒,何必跟着那胡知府自盡殉國拋下你一個人流落他鄉真真是無情的很”

    這話說的“不合官體”,不論是衙役牢子還是蔡蘭都是一愣。只有趙豐田久在首長身邊,對元老們的思維模式很是瞭解,只是鼓着嘴一本正經的站着不言語。

    “我元老院攻打廣東,是弔民伐罪而來,是爲拯救大明受苦的百姓而來。那胡知府冥頑不化也就是了――好歹他還受過崇禎的皇恩,當過幾年官兒,喫過幾年俸祿。你丈夫不過一個普通的讀書人,竟然也跟着胡知府去自盡真是個糊塗人。真是辜負了你這樣的好女子。”解邇仁覺得沒什麼好問了,他心裏存了念頭,原本“就地處決”或者“押回臨高發落”的打算已經取消了,在憐香惜玉的情緒的左右下,他起了“改造”的念頭。

    實話說,解邇仁並不缺少女人,蔡蘭也不是什麼天姿國色,魔鬼身材,但是有什麼比改造一個恨你入骨的“敵人”的女人,讓她最終死心塌地更能讓人有成就感了呢正所謂男子的最大之樂事,在於壓服亂衆,戰勝敵人,奪取其所有的一切,騎其駿馬,納其美貌之妻妾。

    解邇仁道,“她雖然意圖行刺,亦算事出有因,情有可憫,我也無意深究――一個可憐的孤弱女子,也不必再押在牢中,幫她收拾一下,先押到土地祠再聽候發落。”

    這土地祠亦是地方衙門中的建築,位置就在衙門的大門和二門之間院落的東側,正對着西面牢獄的大門。

    這地方衙門裏土地祠卻是明代的特色,這也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發明。據說這位叫花子出身的皇帝,曾在民間目睹元末吏治的,所以開國之後,就以倡導廉政爲鞏固政權的急務。除了在衙門裏設立“上天難欺”的戒石外,詔令全國“府、州、縣、衛之左特立一廟,以祀土地”。除了“祀土地”之外,凡是凡貪污額達60兩銀子以上的官員,一律梟首示衆再“剝皮實草”。據說剝皮的場所就在土地祠內,所以又名“皮場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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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次更新:第七卷廣州治理篇345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