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見了顧朝夕，自然，顧朝夕也看見了她。
不過，後者只是用餘光瞥到，佯裝沒有看見。
韓若頓時停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地盯着眼前的這兩個人。
忽然，她看見顧朝夕跟莫子聰說了句什麼，然後，她站起身來，越過本就不寬的桌子，親了親他的脣角。
她居然敢親他！
韓若離得太遠，並不知道這兩個人在說些什麼。
可這兩個人的動作，她看得一清二楚。
顧朝夕的臉立刻紅了起來，害羞的小女生顯得格外嬌俏，她迅速地低下了頭。
也不知道莫子聰說了句什麼，她愕然擡起頭來，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然後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而莫子聰還坐在原地，一動都沒有動。
良久，顧朝夕都已經跑出了餐廳外，莫子聰才後知後覺一般站起身來，往外走去。
他應該是去追她了吧。
韓若下意識嗤笑了一聲，只覺得喉嚨裏苦澀無比。
“女士，請您讓一下。”
餐廳裏的服務生小哥推着小推車經過她身邊，請她從過道里讓出路來。
服務生小哥高大的身材阻住了她的視線，等她繞過服務生再往那個方向看去時，莫子聰已經不見了。
這世界真小，連這樣的事都能恰好讓自己撞見，還真是——可笑。
莫子聰追出餐廳時，顧朝夕並沒有走遠。
她蹲在地上，似乎正在哭泣，看見莫子聰出來，回頭望了他一眼，眼眶裏滿是盈盈的淚。
莫子聰嘆了口氣，他最受不了女人哭泣，偏偏又無可奈何，也不能就這樣把她拋下扔在這裏。
“朝夕，抱歉，我不想傷害你。”
顧朝夕抹了把淚，站起身來。
“阿訊哥哥你知道嗎，‘我不想傷害你’，其實往往是最傷人的一句呢。”
她語氣楚楚可憐，雙目只要閉上，便隨時又有大顆的眼淚要落下來。
但她說這話時，又極力地做出一副要強顏歡笑的樣子來，愈發讓人心疼，讓他頗爲動容。
“阿訊哥哥，我知道我處處都配不上你，我也從來都不敢奢求，只是，你不要趕我走，好嗎？我不想回去了。”
莫子聰心中微有不忍，沉默良久，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顧朝夕的突然來訪，讓莫子聰原本就並不平靜的心緒更添一道波瀾。
自從回到海城以後，他已經很少會再去想起在港東市時的那些點滴，那一年像一場荒誕的夢境，他早該醒來，從那些虛無的泡沫裏找回往昔。
而顧朝夕的存在，卻無時無刻都提醒着他，過去那一年裏的記憶，並不能就這樣當作不存在。
剛纔在餐廳裏，他問她想要什麼，只要是他能給的，都可以給她，當作那一個晚上的補償。
可是，她卻向他要了一個吻。
他什麼都可以給她，偏偏一顆心飄飄蕩蕩無從落腳，由不得他自己給與不給。
莫子聰並不知道，剛纔發生的一切，都被韓若看在了眼裏。
韓若並沒有應聲，他以爲她還是耿耿於懷先前度假村拆遷的幺蛾子，這件事，是他太過急躁了，不該對她亂髮脾氣。
“我今天去過醫院了，丁老太太的情況已經穩定。”莫子聰對她說。
肯主動說話，便是服軟。
但韓若不想服這個軟。
“丁家人說，你去過醫院了，事情解決得很好，媒體公關那邊，我也會解決好。”
韓若擡頭看了他一眼。
她在等他主動說，關於顧朝夕的事。
可是，他卻沒有提及一句，只是在講丁老太太的問題，還問她跟老太太講了什麼話，才讓她回心轉意放下了執念。
韓若沒有回答。
她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沉到了谷底，也並沒有觸底反彈。
他這是不打算告訴她了嗎？
也是，他將過去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現在又因爲工作的事情跟她處處齟齬，自然是跟顧小姐會更加親近一些。
他和她之間有着的祕密，又怎麼會來告訴她？
“莫子聰，你就沒有什麼其他的話想跟我說嗎？”
他怔了怔。
以爲，她只是在單純地因爲工作上的事情不高興。
然而那句對不起，卻梗在喉嚨裏遲遲都沒有說出口。
莫子聰從來都沒有跟人道歉的習慣，以前是，現在也是。
更何況，韓若也並非是什麼錯都沒有，她的急躁冒進差點害了丁老太太一條人命，現在頂多是亡羊補牢，補得比較好而已。
“你跟丁老太太說了些什麼話？她子女的話都不聽，倒肯聽你的。”
韓若冷笑起來：“我有多大的本事，能讓老人家聽我的呢？”
“那丁家人是如何鬆口的？就因爲那一百萬？”
莫子聰的這句話，讓韓若頓時又火氣，她騰地站了起來，冷聲道：“你不是說我只會用錢去砸人嗎？那正好，我現在有的是錢，能活活把人砸死！”
韓若再不願跟他多談，徑直走回了自己的房間。
莫北宸從二樓的欄杆處聽着爹地和媽咪講話，生怕這兩個人吵起來會嚇着安安，連忙跑過去把安安房間的門給關上了。
然後，小魔王慢悠悠地走下樓梯，滿臉哀怨地看着莫子聰：“爹地，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跟媽咪吵架了？”
韓若並沒有告訴莫子聰，白天時她跟丁老太太到底都說了些什麼。
那天下午在病房裏，她給老人家講了自己外公的故事。
她父母走得早，外公膝下只有她母親一個女兒，白髮人送黑髮人，傷心難過了許久。家裏破產，銀行要收來房子的時候，外公也是執拗地護着那房子，最終被逼得中了風進了醫院，房子也沒有保住。
後來韓若才知道，外公並不是捨不得那點身外之物，只是放不下一家人在那房子裏的回憶。
可是韓若覺得啊，記憶就是記憶，是過去發生過的事情，只要還有一個人能記得，那就什麼都沒有變。
可是，只有一個人記得的回憶，是不是有時候也格外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