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白夜浮生錄 >第二百零一回:無祥之兆
    他們走進昏暗的神廟。

    這裏的一切都是石頭堆砌的,顯露出一種晦暗的慘灰色,燈火間距很遠,看上去空曠而死氣沉沉。神廟內也沒有任何擺件,沒有任何壁畫,只有青苔零零散散地攀附在幾處石壁之上,或許是那些地方比較潮溼。除了這種特有的淡淡的溼氣,神廟內也沒有任何燃過香的氣息和痕跡。涼風從無門的塔洞裏竄進來,吹到身上有一種往骨頭裏鑽的冷意。

    “您平時就住在這兒嗎?”祈煥忍不住問,“這也太冷了。”

    “有些房間沒有這麼冷。”楚天壑提着燈,回過頭解釋,“而且房間裏有燈火,足夠溫暖。別在意這些,我帶你們到地下遺蹟去。”

    所謂的地下遺蹟,便是楚神官說的存放赤真珠的地方。當然,還有白涯父親的遺物。他帶着他們走向神廟深處,這已經超過了上次柳聲寒涉足的地方。他們一直走,走過了中庭與列柱迴廊,終於來到了神殿之中。但這兒真的算不上氣派,只讓人覺得空曠,覺得壓抑,覺得冷。一切都殘破不堪,落了厚重的灰,彷彿從來沒有人涉足,也沒有人清理過。他們走過的石制地面,回過頭都能看到白晃晃的腳印。

    從迴廊開始,燈光的顏色就變成了奇異的亮藍色,比寶石還要晃眼。柳聲寒看着那些火光,低聲地對他們說道:

    “那就是不熄的長明燈……”

    “這麼多?”

    他們看着楚天壑的背影,他是如此沉穩地邁步向前,似不可阻擋。鮫人煉製的油燈也說明不了什麼,他只是……買下了商品而已。何況他們更不願意多想,因爲他什麼都能聽到。這時候,幾人都開始覺得,這可真是一個容易令人不快的能力。

    楚神官走到神殿中央,一手提着燈,一手拿着神杖。他用力將神杖在中央的地面磕碰了一下,地面的裂縫裏泛出暗紅色的光,向四面八方蔓延。他們連連躲閃,生怕踩到這些線。等紅色的光線如同澆築的熔鐵般連成一片時,地面上浮現出了一個完整的圓形陣法,古老的符文層層堆疊,不知其意。接着,某一處地面開始下沉,斷斷續續的,朝更深處蔓延。地面下傳來移動的聲響,是石與土在摩擦,彷彿有巨蛇朝下旋轉着挖掘。

    “諸位請。我來帶路。”

    地上溢出的紅光消失了,楚天壑來到地面上那洞的旁邊,擡了擡燈示意他們跟來。然後他就轉身下去了,直到整個人人影都沉沒在那深不見底的窟窿裏。他們靠近那裏,看到一排有着特定弧度的朝左往下的石階,呈巨大的螺旋形。側壁有燈,楚神官向前走的時候那些燈從側面都被點亮了,燈火點燃的速度逐漸超過他所走過的地方,照亮了前路。白涯先跟着下去了,然後是君傲顏,柳聲寒緊隨其後。祈煥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空蕩蕩的入口,也隨他們一併朝地下深處走去。

    似乎是沉默持續了太久,楚天壑怕他們無聊,便自顧自地在前面說起話來。

    “地下遺蹟是當年那位無名的勇士與蟒神交手的地方。大戰打了三天三夜,烈火將這一帶的森林燒得乾乾淨淨……就有了如今的大沼澤。神廟建設在這裏,人們聲稱是爲了鎮壓爲非作歹的妖物。實際上,蟒神大人告訴我,事情並非如此。不過知道傳言的人本就不多,知道真相的就更是少之又少了。”

    “的確……我只知密林曾起過火。”柳聲寒回憶着,“那大概是在——六七年前?我記不太清了,但離現在過的不算太久。”

    “但九天國的結界是十年前形成的,那時候您還不是大神官吧?”傲顏問。

    “嗯,還不是。人們建立了神廟後,就銷聲匿跡了,現在留在這裏的人都沒有參與過神廟的建設。有時候,一些修繕工作也不好做,因爲神廟的結構有些特別,不是專門的石匠木匠是看不明白的。這裏的構造都像是直接來自於蟒神的意志——是按照它的喜好建設的。”

    祈煥似懂非懂點了點頭:“難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風格……若不是來自人間的審美喜好,倒是能夠理解。老實說,是挺氣派,就是太冷清了。”

    “摩睺羅迦大人不喜歡太吵。”

    一路上,白涯一言不發。他的臉顯得過於慘白了。這裏分明很冷,他的額頭卻滲出細密的冷汗。看得出,他在極力壓制一直起伏的情緒與那難以把持的對藥物的依戀。不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別的地方,其他人都不曾看到他這個樣子過。想必能讓他控制住自己的念想,一定是即將看到的、屬於生父的遺物了。

    那把刀,那把水無君親自給他接上的,削鐵如泥的刀……

    聽到了白涯的心聲,楚天壑在前方嘆了口氣。他輕聲說道:

    “您的父親,是一位非常優秀的人。在我離開家鄉之前,我們便有過交集,也算是朋友了。我們走的本是截然不同的道路,擁有迥異的人生。我們也是完全不一樣的人——任何方面。只是沒想到,這樣的我們也有緣相遇,有緣成爲朋友。”

    白涯艱難地開口:“他的性格……其實很好。不論是誰他都能聊起來,不論誰也能很輕易地信任他——在發現他的手臂是一把刀之前。”

    “偏見本就是一把刀,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白少俠您不要在意,我活了這麼多年,對人性是個什麼東西倒也看得透徹。就算您的父親不爲左衽門做事,光是看到他那把刀,就不敢也不願意與他說話了。”

    “所以他總是很多話。”

    “這倒是真的。不過對我來說,話越多越好。我對家鄉的變化也很感興趣。他講了很多事,別人的事,自己的事……你的事。他一直爲你自豪。”

    “……”

    他只感到難以言喻的悲傷。昏暗的階梯顯得更加狹長。

    “唔,你很不喜歡左衽門。”楚天壑察覺到了什麼,“其實我也略感意外。因爲很少有人沒見過母親,卻依然對母親心存懷念的。您的父親真的偉大,他能將您母親的一切美好具象在您的心裏——就好像她曾真實地參與您的人生。尤其是您這樣的人,要領悟這種感情似乎更加困難。喔……我沒有不好的意思,您別見怪。”

    “沒關係。”白涯並不在意,“連我自己也不知道爲什麼。”

    “但這也有壞處。你爹說,你對左衽門有一種不必要的仇恨。他覺得那是他沒教好。我倒是告訴他,世間之事都是兩難全的。顧及了這一面,在另一面勢必會疏忽,或是無法控制它發生。他怎能又讓你感到母親的好,又不去記恨殺害母親的兇手?”

    “的確是這樣,我也是對他這麼說的——從我很小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