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大內胭脂鋪 >第309章 激殺
    貓兒做了個夢。

    夢裏,她同一個肚兜小屁孩面面相覷。

    小屁孩有些面熟,她卻無論如何想不起究竟在何處見過他。

    然而小屁孩顯然同她很熟悉。

    他緊緊蹙着眉,用手中把玩的一把玉如意指着她,威逼道:“不許欺負我阿爹!”

    貓兒上次掉入懸崖,隨身的銀票遇水而毀。沒有銀錢傍身,終日心中惶惶。

    她瞧着那玉如意甚是眼饞,同小屁孩打商量:

    “先不論你阿爹是誰,你將手中的玉如意送我,我再和你好好商量如何不欺負你阿爹。

    不但不欺負,還會順毛捋,好好扌包一扌包大腿。這筆買賣,你覺着如何?”

    小屁孩向她做了個鬼臉,嘟着嘴道:“你竟滿身銅臭味!”

    她大喜,美滋滋的聞了聞自己,立時被連日來的汗漬薰的要暈要暈。

    小屁孩笑點極低,被她這副模樣逗的忽然就“咯咯咯咯”笑出聲。

    待笑罷,起身一蹦,便精準蹦到了她懷中。

    他雖看着只有三四歲,卻十分懂得迂迴之道,用一雙藕節似的小胳膊勾住她頸子,做作的嘟着嘴央求她:

    “阿孃,你莫欺負阿爹,阿爹可是送了我小玉犬,我喜歡的不要不要的。”

    她聽了這話,心下大驚,一把拉着他要細看。

    小屁孩卻當她拒絕他,從她身上掙脫開,在她面前跳腳大叫:“我再也不和你玩啦!”捂着眼睛就跑了開去。

    她心中着急,忙着要追上去,兩條腿剛一蹬地,從腳底傳來的鑽心之痛,立刻讓她醒了過來。

    火光憧憧,周遭有一股烤肉的香氣。

    她平躺在枯草上,懷中並沒有扌包着什麼人。

    昨日還莫名其妙昏睡不醒的青年,現下已經全須全引的蹲坐在火堆旁,手中轉動着烤雞。

    她想起方纔的夢,一咕嚕爬起來望着他,關心道:“你是不是腦子有病?”

    他一個眼風掃過去,她立時覺出了“此言差矣”,忙忙改口道:“你腦子沒壞吧?”

    又覺着不對,晃了晃腦袋,再改口道:“你頭……”,

    他折斷一根柴火放進火堆裏,冷冷看過去:“喫過肉,儘早上路。”

    她被他的冷漠刺的一滯,只得將夢裏之事撇開不提,忍着腳痛起身出了山洞,去尋水洗漱。

    此時山谷中天色還晦暗,估摸着最多是卯時末刻。

    平日這個時候,她還高牀暖枕的躺着打呼嚕,耍不完的得瑟,享不盡的富貴,聞不夠的銅臭氣。

    她何曾想到,有一日她會像個雌雄莫辨的野人一般,破衣爛衫的站在一處陌生山谷中,全然沒了逼迫旁人的威風之氣。

    她數次逼迫過她前夫吳公公,數次逼迫過她未婚之夫賈忠良,還有旁的能叫上名字和叫不上名字的,足足若干人等。

    逼迫人的時候自然是很舒爽。

    接受老天懲罰的時候,卻不是那般好過。

    簡直是太艱難。

    譬如她現下尋了一處水潭,水汽渾濁望不到底,卻也是她這幾日見到最清澈的水了。

    她捧水淨過面,又脫了薄底繡鞋,蘸溼羅襪,吆牙擦拭清洗着腳底爛泡。

    刀割般的疼痛讓她靈臺清明。

    徐徐清風中,她立刻捕捉到了什麼聲響。

    那是一下一下的,偶爾帶着些滑動的,還有喘氣的……

    各種聲音相互交織,回聲極輕微的在山谷中迴盪。

    她警覺環視四周,目光幾番梭巡,終於瞧見前方空蕩山谷崖壁上,七八個裝扮極隱蔽的灰衣人,藉着不知什麼工具一蕩一蕩往山谷下跳落。

    她腳下一滑,顧不上穿鞋,撒丫子便往山洞方向逃去。

    “快,有追兵,七八人……”她衝進山洞,氣喘吁吁道。

    他二話不說,轉身便將接好要飲用的山澗滴水潑在火堆裏,在洞口取了沙土蓋住灰燼、阻隔煙塵。

    便連已烤好的錦雞也埋進土中,謹防肉味泄露了蹤跡。

    她急道:“逃不逃?萬一被甕中捉鱉,我們可就是一對苦命王八!”

    他搖搖頭,只壓低聲音道:“先不逃,以不變應萬變。”

    兩人用燒火餘下的樹枝僞裝好洞口,悄無聲息躲在裏間。

    時間一刻一刻而過,不知過了多久,洞外忽然傳來一陣奇怪之聲。

    仿似牛角,又像是什麼樂器。

    那聲音聽起來怪,卻有節奏和韻律,像是在傳遞某種信號。

    蕭定曄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起來。

    他將軟劍從腰間抽出,蹙眉道:“我出去探探,你就守在裏面,無論聽到任何動靜都不要出洞。”

    她一把拉住他的衣襟,着急道:“只要我們安安靜靜的躲着,他們指不定便離開了。此處離衢州已遠,他們搜尋多日,不會如最初那般認真。”

    他並不說話,只固執的要往前。

    她立刻上前扌包住他一雙腿,紅着眼圈道:“你若出了事,我……”

    他忽的想起許久許久之前,他和她初識,忘記是個什麼情景,她也曾這般扌包着他腿,要央求他做一件什麼事。

    她那時的神情也似現下這般,楚楚惹人恨。

    他的面色不由緩和,語聲卻依舊冷漠:“我若不出去找機會殺人,只怕真的就要被甕中捉鱉。你願意當苦命王八,我卻不願。”

    她顧不得他話中刺,只吆牙道:“你快些……”

    又生怕他因匆忙而露了行跡,被人捉走,忙忙改了話頭:“殺人是個精細活,你千萬莫着急。我好的很,一個人不知道有多安全。”

    他便垂了眸,出了山洞,將洞口謹慎掩好,方舉目四眺,幾個起躍間不見了身影。

    貓兒躲在山洞裏,豎耳聽着外間動靜,爲蕭定曄吊着一顆心。

    昨兒他纔不明昏迷,一整天又未進食,現下出去殺敵,若一個恍神躲閃不及,只怕就要……

    只幾息間,她已被汗溼透,仿似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坐立不安。

    時間一刻一刻而過,卻漫長的彷彿好幾年。

    寂靜山谷中忽的傳來幾聲大喊:“在那邊……快去……格殺勿論……”

    那聲音傳到山洞裏已有些縹緲,貓兒卻被驚得一跳,眼前彷彿瞧見蕭定曄浴血奮戰的模樣。

    他臨走前叮囑的那些“無論聽到何種動靜都不能出洞”的話,立時被她拋諸腦後。

    她不能這般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