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丫頭站在王三身畔,輕聲稟告着她掌握的新消息。
待說到“一幅畫”,她微微轉首,目光已望向書房牆上所掛的一幅畫。
鳳飛九天。
畫中鳳凰與街面上能瞧見圖樣的算是相似,白紙黑線,簡單勾描。只到了鳳凰的一對翅膀,卻是極盡畫工之所能,聚齊了世間所有的顏色,勾勒的一對鳳翼栩栩如生。
丫頭道:“王姑娘後背,紋着一對巴掌大的翅膀,便與那畫上的翅膀極相似。”
王三倏地起身:“你說的可爲真?”
丫頭立刻點頭:“奴婢是將將侍候過王姑娘沐浴梳妝,就急急來向公子稟報,一定不會記錯。只是……”
王三追問:“只是什麼?”
丫頭思忖道:“只是,王姑娘身後的雙翅,其中一隻曾被割破過,重新癒合後卻有一道新疤。”
她拔下發髻上的銀簪,幾步上前,往牆上畫中的鳳翅上一橫:“便在這處。這是除了色彩之外,和畫中翅膀另一處的不同。”
王三怔怔半晌,心中一時紛雜繁複,只一揮手:“你且去,此事……不能對任何人提起。否則,你該知道下場。”
丫頭忙道:“公子放心,奴婢便是死,也不會再說給第二人。”
她轉身出了書房,一路走出院落,正沿着正院門前不遠處的石階一步步而下,便被人阻了前路。
她擡頭望去,心下一虛,面上下意識的堆了笑:“王姑娘不是說要去尋外甥,怎地又來了此處?”
貓兒想了想,喃喃道:“我遠遠瞧見你的身影,我就跟着來了……”
丫頭忙道:“奴婢現下要回房中,姑娘可要和奴婢一起離去?”
貓兒轉頭看向長長石階,搖頭道:“好不容易爬上來,我得歇一歇,你先走。”
丫頭如逢大赦,再向她福一福,逃也似的去了。
貓兒在石階上站了一會,終於想明白,要歇不能在石階上歇,得進屋裏去。
她行到石階盡頭,就近便要進正院。
守門的婆子忙忙攔她:“王姑娘,老奴上回就告訴過你,正院非王家自己人,旁人不可進入。”
貓兒一思忖,反問她:“我不是姓王?”
婆子苦笑道:“姑娘雖也姓王,卻和我家,不是一個‘王’。”
貓兒想來想去,王還有哪種寫法。
她因體內存有餘毒,腦中還不清不楚,可天性卻是個堅韌的,要進院就是要進院,管她姓王還是姓李。
然而她的性子雖堅韌,卻又含着一股雞賊,不能硬碰硬的時候,她就迂迴。
她往石階上一坐,道:“在此處歇一歇也無礙。”
心想,我正值青春,你卻垂垂老矣,看我倆誰耗過誰。
守門的婆子首先敗下陣來,尿急、尿頻、尿不盡,是主要的老年病之一。
婆子探頭瞧那幾回想進正院的女客,仿似坐在幾丈之外的石階上打瞌睡。她立刻起身,急匆匆往淨房方向而去。
貓兒等的就是這一刻。
此時正院裏仿似並無下人,幾處房門緊掩,推開不得。
一人道:“大事已備,只等金銀。你快快將那銀錢拿出來,待壽宴一過,聖女便要起事。”
另一個人道:“預備的銀錢專門存在錢莊裏,要帶印章去取。只這幾日倉促,卻不知印章去了何處。”
那人似是不信,反問道:“如此大筆銀錢,難道就只有一枚印章?”
另一人道:“沒錯,就是因爲銀錢數大,才只能由在下手持印章去取。再沒有旁的法子。”
那人冷哼一聲:“你莫拖延,別耽擱了大事。”
另一人冷冷道:“雲嵐之事便是我的事。我與她既有親事,自然會全力支持她。”
貓兒在外聽着其中一人聲音耳熟,卻又想不起究竟是何人。
她再往前一步,想要聽的更清楚些,但聽“哐當”一聲巨響,一個大木盆倒在她腳下,晃盪晃盪靜不下來。
前方簾子一掀,王三一步跨了出來。
他瞧見她,面色幾經變換,終於迴歸平靜,含笑道:“王姑娘此來,可是尋在下?此時卻有些走不開,王姑娘先回去,等……”
他話還未說完,貓兒已快步上前,順着他面前的空隙,貓着腰便往房裏鑽了進去,一步便往太師椅上癱了上去。
王三心中着急,立刻跟進來,先往房裏那下人裝扮的漢子處望去一眼,眼中微微含着些懇求之意。
漢子摸一摸後腰,給他一個惡狠狠的眼神,示意他將人儘快弄走。
王三忙去坐在貓兒身畔,低聲道:“你有何事來尋我?不若我們外面去說。”
貓兒閉眼躺在太師椅上,只覺着全身無力,半晌方顫巍巍道:“我……還沒想出來,你且等一等,等一等……”
窗邊的漢子聞言,目露兇光,手極快的探去後腰。再取出來時,手中已多了一把匕首,兩步便邁到了貓兒身畔。
王三大驚,立刻上前攔在貓兒面前,微不可聞道:“她是外人,不用將她牽扯進來。若見了血……”
貓兒忽的大叫一聲:“我想起來了,我餓,我肚子餓極了。”昨兒一整日到現在,沒有進食過。
王三一把壓下那漢子的手,一邊防備的望着他,一邊將手往後一探,拉着她手臂便將她從椅上提溜起來:“在下也正想用早膳,我帶你去街面上喫。”
他二話不說,便拉扯着貓兒往外行去,出了院落,下了石階,到了一片竹林前,方被她掙脫開。
他輕嘆一口氣,向她扌包拳道:“在下實在太餓,心裏着急了些。”
貓兒理着自己的衣衫,嫌棄道:“再餓也不能餓狗撲食,我胳膊差點被你擰斷。”
她此時再細細望一望他的面容,不由蹙眉道:“我見過你。”
他緩緩笑道:“你這幾日喫我的,用我的,荷包裏揣的是我的銀子,半夜偷偷將我丟出門外,你倒想不認賬?”
貓兒搖搖頭,重複道:“我認識你……”她扌包着腦袋想了半晌,道:“很久,很久,好像好久好久之前,就見過你。”
有個影子在她心中不停徘徊,那影子彷彿新鮮的不久之前才見過,又彷彿陳舊的已印在心底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