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位知府大人雖對五皇子有所求,又因他嫡子的摻和一時手忙腳亂、掃了威風,然而經過了一夜的休整,等一大早再出門時,已經重新恢復了昔日裏冷麪殺神的模樣。
笑話,他殷人離面對皇子他爹時,也不是個卑躬屈膝的模樣,更遑論面對皇子。
此時他身穿披風等在外間,鵝毛大雪還在一片片降落,他等在客房門外欣賞雪景,也是十分悠哉。
守在門邊的丫頭卻沒法悠哉。
客房裏的兩位貴客還未起身哪!
殷大人過去當暗衛頭領,不需要考慮活人的感受,只需要關注死人便可。當了知府這些年,兢兢業業體察民情,倒是看出了丫頭的不自在。
他爽朗道:“不急,兩位貴客昨夜入睡晚,讓年輕人再歇息一陣。”
中年漢子爽朗的話語順着窗戶紙飄進房裏,牀榻上的姑娘翻了個身,再闔眼半晌,踢一踢身畔人,低聲道:“你起不起?”
蕭定曄將她重新摟進懷裏,嘟囔道:“他自己連日摟着媳婦兒,我也沒去打攪他。不起!”
客房外,候在門邊的丫頭尋了把傘站去殷人離一丈之外,遠遠伸出手臂:“大人先擋擋雪。”
殷人離瀟灑擺擺手:“多年未曾見過如此雪天,正是賞景之時,撐了傘卻大煞風景。”
他的話剛說完,迎面忽的來了一股疾風,吹的他身體各個舊傷處發癢發酸。
他立刻擡了臂接過傘:“……遮遮風也好……”
待他撐起傘,架在了膀子上時,便聽得遠處一陣“吱呀”的踩雪聲。
一陣雀躍的腳步聲小跑過來,站在他身後急切道:“師父您老人家起身了?徒兒可是偷偷過來的。我阿爹不讓我同師父走的近呢!”
殷人離扛着傘轉了個身,緩緩移開遮着臉的傘面,毫不意外的看到一張錯愕和羞愧的臉。
“你可是不想要你這個爹了?嗯?”他一口銀牙險些吆爛。
殷小曼訕訕一笑,立刻恭維道:“阿爹用傘將臉一遮,身段看着竟仿如青壯年,真是……”
獨到的誇獎令他阿爹面色更黑。
他驚覺他沒誇到地方,忙忙改正:“孩兒是說……”
殷人離這兩日在他這位娃兒身上,耗盡了所有的忍耐力。他低叱道:“回你屋裏去!若你不嫌傷處痛,就去學堂,莫給老子丟人!”
殷小曼覺得今日自己有些點兒背。
若是他能睜大眼睛再細細瞧兩眼,便能避開他老爹。等時機成熟再去見他師父。
他原本是想着再尋他阿爹細細打聽一番祖父的事情,譬如當初押解祖父的那些人的長相等等,如此也有助於立大功,然後跟着師父闖天涯。
被他阿爹這麼一斥責,他滿心的雀躍一落千丈,只“哦”了一聲,垂頭喪氣便要走。
“所謂‘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還小,對世間諸事見的少,總是有拿不準的事。
什麼事情該不該做,什麼話該不該說,但凡有絲毫疑惑,也該三思而後行。
像你方纔貿貿然所說的幾句話,若被王公子聽見,你便要落個‘挑撥離間’的罪名。在有些人眼中,這就是小人行徑,可明白?”
殷小曼恭敬點點頭,道:“孩兒記下了,孩兒謹遵教誨。”
殷人離面色略略和緩些,將傘遞給他,慈祥道:“回屋去吧,外間冷。”
父子倆清晨冒雪相談之語傳進客房中,貓兒聽得一陣感慨:“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啊!”
蕭定曄卻輕笑一聲:“這位徒兒,甚得我意,我必得親自教導。”
待外間重新迴歸寂靜後,夫妻二人已醒了瞌睡,貓兒方問道:“營救鐵匠之事,你可要親自去?”
殷人離搖搖頭:
“此等場合,該有的氣勢必須要有。沒有皇子親自帥兵去救臣子岳丈之事,八竿子打不着,倒顯得本王太過巴結他。
我不會去,殷大人也不會去,沒有一介知府消失兩三月的道理。”
貓兒便枕去他心口:“阿彌陀佛,幸虧你不跟着去。”
他微微一笑,道:“你放心,夫君現下是有家室之人,做事怎會像愣頭小子一般冒失。你以爲我還是十四五歲時?便是十四五,我也不像殷家大郎一般天真。”
他口中雖如此說,心中卻知道,他對殷小曼是懷着幾分羨慕的。
什麼樣出身的娃兒能品性純良,天真無邪卻又帶着些衝動任性?
自然是自小生活在有安全感的環境中,被父母仔細教養着,又一力迴護着,纔會既不闖大禍,又能一個勁兒的瞎折騰。
他那時倒也是一個勁兒的瞎折騰,可卻不是出自他真心。每日折騰結束,回了重曄宮時,縱然年少,卻也多多少少有些疲憊感。
殷小曼這娃兒,比他命好。
愛屋及烏,他也不好再將小曼他阿爹晾下去,一咕嚕爬起身,穿好裏衣穿中衣,穿好中衣穿夾襖。
等到貓兒也穿好了衣裳,他方上前打開了房門,探出腦袋先嘆了句“好大的雪啊”,再扭頭瞧見凍紅了鼻頭的殷人離,忙忙揉了揉眼睛,做出喫驚神色:
“殷大人從何時便等在此處的?半夜就來的?怎地不讓下人喚醒在下?”
守在門口的丫頭見開了門,急忙忙去招呼人往房中送熱水,侍候貴人洗漱。
殷人離望着眼前頗有些不像皇子的皇子,心道:“本官纔不會半夜來等,想得美。”
面上卻微笑道:“王公子歇息的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