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不再是大地上的主旋律,高低起伏的丘陵映入眼簾,其中一座荒古山峯兀自矗立,高聳入雲如同天柱。
廣袤的大地上只此一座高峯,山上嶙峋怪石依稀可見,一條崎嶇小路環繞而上。
峯頂崖巔,勁風呼嘯之處,雲潮霧浪翻涌之地,一座破敗的小亭艱難屹立。
杜玄舉頭望去,隔着層層薄雲,隱約可以看見那座歷經不知多少年風雨的小亭,心中暗生感慨。
那便是天柱峯,峯頂的便是臨天亭。
過了此地,便是走出大秦國界,進入荒聖部落的勢力範圍。
大秦的軍隊,在這裏和荒聖部落發生過不知多少次的血戰。
短暫的和平之後,總是會迎來一場規模龐大的戰役。
彷彿只有鮮血和屍骨,才能讓這裏的安寧延續下去。
當年玄甲軍出關橫掃西北,收服荒聖部落,李大酋將軍便是和其餘四位將軍,以及前太子嬰文旭一同登上臨天亭,在亭中臨風暢飲,開懷大笑指點江山。
以往,每當聽奶奶講述起當年的故事時,想到這一幕杜玄便會覺得,那是何等的意氣風發豪情萬丈。
如今,當真正來到天柱峯下,仰望那搖搖欲墜的臨天亭時,杜玄才明白,胸襟壯闊懷天下的背後,是一場一場慘烈的大戰,用無數將士的屍骨奠定起邊疆暫時的安寧。
當歲月流逝,當大漠的風沙掩埋骸骨,當兵戈之聲停息,硝煙散盡之時,和平便會逐漸遠去,戰火將會重新點燃蒼穹。
關山郡上到將軍郡守,下到販夫走卒,都知道一個道理︰長於荒聖部落的酋長大首領,頭腦深處永遠都有世代傳承的南侵之念!
荒人貪圖的,並非南國的錦繡河山,而是大好河山之下,那數不盡的財富和人丁。
蠻荒之人,天生與兇獸爲伍,殺戮和征戰殺伐是最能令他們興奮之事。
他們相信,蠻荒獸神是殺戮之神,身爲蠻荒獸神的子民,就應該讓整個中元大陸顫慄不安。
杜玄眯着眼,那一望無垠的丘陵上,荒漠逐漸褪去,一塊塊斑駁雜綠的草地開始出現。
越過天柱峯,他們已經踏上了荒聖部落的地盤。
隊伍前方,忽地衝出去幾匹烈馬,幾名荒人勇士放聲狂笑,拍馬嘶吼着盡情撒歡,好像在宣泄這幾日在居妍城的壓抑。
杜玄冷眼看着這一切,從那些荒人充滿野性的眸子中,他甚至都能察覺到一絲兇戾之氣。
整個荒人隊伍都開始撒歡,歡脫得如同剛從牢獄中放出的野狼。
他們盡情嘶吼着聲調古怪的歌聲,追逐翱翔於天穹下的蒼鷹,馬蹄踏在稀稀拉拉的草地上,極速狂奔而去。
唯一保持平靜的,便是那荒獸拉着的木車。
車廂四角掛着的風鈴叮咚作響,伴隨着風聲吹到了杜玄的耳朵裏,聽上去十分悅耳。
杜玄望着那車廂,簾幕都不曾被扯動一下,更是見不到骨陸突其人,心中不由得感嘆,這傢伙還真是荒人中的一個異類。
身旁,浦吉跨坐在兩頭駱駝上,肩頭扛着狼刀,精神奕奕的狼眸不停地朝四周轉動,顯得十分警惕。
杜玄看了他一眼笑了笑,這個傢伙倒是一個很盡責的護衛。
整個隊伍都有坐騎,行進的速度很快,當翻過丘陵看到一抹落日餘暉時,已經離開居妍城達千里。
按照這個速度,兩日之後,便是能夠抵達金帳草原。
傍晚紮營歇息時,杜玄站在篝火旁,默默遠望身後的居妍城的方向。
片刻之後,天幕被夜色覆蓋,荒涼的半戈壁半草原大地上,一片寂靜,黑暗包裹天地萬物一切,彷彿只有杜玄身邊的篝火堆,釋放一點掙扎跳動的光芒。
手掌下意識地覆在丹田處,一絲溫熱從體內傳出,杜玄深深吸了口氣,靠着火堆坐了下來,盤膝運氣打坐。
這一路上,時時刻刻他都必須要讓自己保持在巔峯狀態,靈力不可有絲毫虧損。
唯有如此,才能讓他在如此黑暗中行走時,有足夠的力量應付未知的一切。
送別了荒聖部落使臣和秦皇特使,居妍城的重要賓客算是徹底走完了,連嶽兩家在杜玄走後的當日,便向蘇藤辭行返回金壘鎮。
蘇藤派翟興帶人護送他們出城一百里方纔返回,也算是禮數周到。
既然杜玄和蘇藤已經就商路之事談妥,那麼他們也就沒有留下的必要。
杜玄此去不知道多久才能返回,商量一番之後,連鴻夫婦和嶽川便是決定,先回金壘鎮,做些籌建商路的準備工作,也好等待杜玄迴歸。
連嶽兩家走得很快很乾脆,唯獨兩人對居妍城依依不捨。
一人自然是岳飛研,對於她來說,蘇藤在的地方,就是她心裏寄託之處。
可惜,雖然這次蘇藤對她表現出了不一般的態度,更是將這份情誼公之於衆,但卻還是沒有給出明確的答覆。
嶽川想借此行將女兒和蘇大將軍的事情定下來,這份心思怕是要落空了。
另一人,則是連雲霏。
送別杜玄那日,少女提着裙襬匆匆跑上北門城樓,爲的只是能夠多看那人羣中的身影一眼,能夠看着他走到更遠的地方。
連雲霏沒有去過荒聖部落金帳草原,可是她知道,那是比大漠死亡之地還要兇險的地方。
儘管爹孃同她解釋過,杜玄作爲秦皇特使,乃是代表大秦皇朝出席荒人大酋長繼位典禮,身份無比尊貴。
就算荒人再怎麼粗鄙野蠻,但也知道好歹,不會對杜玄有什麼傷害。
可天真的少女不懂得這些軍國大事,更不明白西北局勢的複雜。她只知道,杜玄要去一個很危險的地方,她便感到焦慮驚怯,她不能做什麼,只能不停地默默祈禱,願他一路平安,安然返回。
不同的人帶着不同的心思,離開了居妍城。
這座邊塞軍城,又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和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