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1794 山高水闊,後會無期 (謝謝一上一下兩條魚!)
    劉立杆從山上下來,天已經開始黑了,他走到了堤壩上,站在那裏朝四周看着,水庫裏船塢那邊,所有的船隻都已經回來,只有邊上不遠的游泳場,還有稀稀落落的幾個人在游泳,農家樂的安全員吹着哨子,也在勸大家可以上岸了。

    所有的水上活動,出於安全考慮,在天完全黑下來之前,會全部結束,接着,場地的燈光也會全部熄滅,只留下一兩盞照明燈。

    這裏人影稀落的時候,魚味館那邊卻已經熱鬧起來,透過巨大的玻璃,可以看到裏面人影幢幢、觥籌交錯。

    劉立杆呆呆地站了一會,他不想回去,信步朝堤壩下面的碼頭走去,走到鐵橋那裏的時候,工作人員正準備鎖門下班,劉立杆走過去說:

    “等等,我要划船。”

    工作人員回頭見是劉立杆,把門重新打開。

    劉立杆過了那道鐵門,和工作人員說:“你下班吧,我等會回來,把船停到魚味館下面。”

    魚味館下面,那一排排的網箱中間有一道棧橋,棧橋的頭頂,他們捕撈隊的漁船停在那裏。

    工作人員說好的,劉總。

    鎖門走了。

    劉立杆坐到了手划船上,這個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劉立杆把船朝水庫的中間劃去,他下意識地就想離開所有的人聲和燈火,到一個完全沒有人跡的地方,他要一個人靜靜地待着。

    劉立杆在黑暗中,一邊划着,一邊眼淚就流了下來,嘴裏唸唸有詞:“老孟,對不起!對不起了,老孟……”

    一直到了四周的燈火都遠去之後,劉立杆這才停止了划槳。

    剛剛,老喬的一句話觸動了他,老喬說,亡命天涯的日子不好過,老孟肯定是積鬱成疾,纔會離開這個世界。

    劉立杆認可老喬的這個說法,他覺得老孟和自己還是不太一樣,老孟是那種註定不甘寂寞,到了哪裏都想轟轟烈烈,鬧出很大動靜的人,他是一個在熙攘的人羣中才可以生存的人,要是讓他像自己這樣偏安一偶,那會要了他的命。

    果然,他這麼早就離開了。

    劉立杆想到第一天認識老孟的情景,想到了這麼多年,他們一步步一起走來的情景,這麼多的往事,沒想到真的就已經變成了煙,沒有了老孟,連這些往事,都好像沒有地方錨定了。

    劉立杆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但又不得不相信這是真的,老孟真的已經離開了,在金華火車站慌亂中的一別,是他們的永別。

    訣別。

    老孟已經走了,走了,走了……

    而這一切的源頭,還是PTA之戰,還是老倪和那些紹興人,劉立杆想到,不是別人,就是自己把老孟帶到這個賭命的遊戲中間來的,如若不然,老孟現在肯定還和張晨一樣,健康地活在他的南京。

    劉立杆因此深深地自責,他覺得不是別人,也不是什麼狗屁的肺癌,害死老孟的是自己,要是老孟一直留在南京,每天可以站在南京的最高樓上俯瞰着下面,他什麼屁事也不會有。

    那裏,纔是老孟真正應該待的地方,纔是他的主場,而誘惑他離開自己主場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

    劉立杆坐在那裏,眼淚不停地流,手中的木槳已經滑落到水裏,他也沒有發覺。

    他一邊回想着老喬和他說的話,一邊咒罵着自己。

    他想自己這他媽的,做的都是些什麼事,害死了老孟不算,還差一點害死張晨,人家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在給自己擦屁股,收拾自己留下的爛攤子的時候,自己做的,不過是和女人在鬼混,你他媽的,真的以爲自己可以一走了之?

    出來混遲早都是要還的,你沒有還,那是因爲有人在替你還,老孟搭上了他的命,張晨差一點也搭上他的所有,有你這樣的兄弟和朋友,他們大概只能自認倒黴吧?

    劉立杆呆呆地坐在那裏,要是自己不識水性,他就一頭扎進水裏了,可惜他從小是在新安江邊長大的,水性很好,水是淹不死他的,人的求生的本能,會讓他垂死也做出掙扎,除非他能夠先自縛手腳。

    劉立杆在船艙中間倒了下去,呆呆地看着頭頂,這山溝溝裏的夜空特別的深邃,滿天的星星又大又涼,就像一個穹頂罩住了自己的頭頂,每一顆星星看上去都是那麼孤傲,它們一起發出了冷笑,在譏嘲着他。

    真他媽的好兄弟啊!

    一顆顆星星在拼湊着,拼湊出來的是孟平的臉,張晨的臉,他們的臉在劉立杆的眼前不停地變幻,讓頭頂的星空都模糊了,劉立杆用後腦勺撞擊着艙底,發出咚咚的聲響。

    他的手機響了,他看了看,是張晨,這鈴聲就像一把針,密密地紮在他的心頭,他把電話摁掉了。

    鈴聲不屈不撓地再次響起,劉立杆知道,只要他不接,這電話鈴聲就會一直地響下去,劉立杆隨手一揚,手裏的手機飛了出去,“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裏。

    對不起了,兄弟,山高水闊,我們就後會無期了吧。

    我他媽的,沒有那個見你們的臉啊。

    就讓我在這個地方爛下去,一直地爛下去吧,誰讓我他媽的就是一個爛人。

    ……

    張向北到了肯尼迪機場,在出口,意外地看到了鄭新穎,站在那裏,不停地朝着他笑,張向北說:“你怎麼來了?”

    “來接你啊。”鄭新穎說,“集訓營結束了,離開學又還有三天,你不是說過,讓我有時間的時候,就來跟你混的嗎?”

    “我姐讓你來接我的?”張向北問。

    “向南沒叫,我就不可以來接你了?”鄭新穎問,“向南是你媽,還是我媽?”

    口氣已經有點衝,張向北趕緊轉移話題:“你學校註冊了?”

    鄭新穎沒響,她確實不是向南叫她來接張向北的。

    向南只是在浦東機場送走張向北後,三個人在回去的路上,接到了鄭新穎的電話。

    那個時候,鄭新穎因爲晚上喝了一杯濃咖啡,到半夜也沒有睡着,實在是無聊,她在美國又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可以撥打的電話,她撥打了張向北的電話,電話關機,這才撥打了向南的電話。

    向南告訴她,他們剛剛送走張向北,正在回去杭城的路上。

    放下電話,鄭新穎就查了航班,知道張向北是坐這趟飛機回來的,她這才從波士頓坐大巴來到了紐約。

    鄭新穎說:“你先說吧,看到我高不高興?”

    張向北笑道:“當然高興了,老實告訴你吧,我小芳阿姨回去後,我每次從國內回來,看到出口處別人都有人接,就是我沒有,還是有點傷感的,讓自己知道,不管在這裏待了多久,美國還是自己的異鄉,從紐約再回到紐黑文,這種感覺就更加了,和回國完全不一樣。”

    “回國又怎樣?”鄭新穎問。

    “回國吧,我是要千躲萬躲,才能躲開有人來接我,我就是一個人飛到浦東機場,從上海往杭城走的時候,也是,那句詩怎麼說,近鄉情什麼的?”

    “近鄉情更怯,文盲!”鄭新穎罵道。

    “對對,我是近鄉就嗡嗡,越往杭城走,我的腦子裏耳朵裏,就開始嗡嗡嗡嗡的。”張向北說,“一到家裏,家裏‘砰’一聲,完全爆炸開了,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都圍着你嗡嗡嗡嗡的,我都懷疑,我不告訴他們我回去了,是不是自己,其實很享受這種驚喜。”

    鄭新穎咯咯地笑着,她說:“我看你是。”

    鄭新穎聽張向北這麼說,心裏是高興的,知道了張向北說看到自己很高興,不是客套。

    “對了,你還沒有回答我,你註冊了嗎?”張向北問。

    “當然,不僅註冊了,我連居留的申請也提交了。”鄭新穎說。

    “不錯,你都已經可以在美國獨立生存了。”張向北說,“我前面在飛機上還在想,明天要去波士頓,陪你去註冊和辦居留。”

    “向南讓你幫我的?”

    “不是,這個不用吩咐,做事情,當然要有始有終,我怎麼可能把你丟在波士頓不管,不過,看樣子你已經不需要我了,你不僅把這兩件事都辦了,還知道怎麼從波士頓到紐約來了。”張向北笑着說。

    “去你的,你以爲我是白癡?!”

    “不可能,沒聽說麻省連白癡也會收。”張向北說。

    “不過,你前面說錯了,張向北,我還是需要你,很需要。”鄭新穎說。

    張向北有點疑惑了,他看着鄭新穎問:“還需要我?你還需要我幫你做什麼?”

    “我需要你幫我做紅燒肉和麻婆豆腐。”

    鄭新穎苦着臉,看着張向北說:“我都已經吃了一個多月的漢堡,看到漢堡都想吐了。”

    張向北哈哈大笑:“這個病我可以治,這樣,我們先不回紐黑文,就在紐約,我帶你去一個地方,保證能治你這病。”

    “什麼地方?”鄭新穎問。

    “第五大道那邊,一家溫州老闆開的餐館,他們有從國內運來的溫州細粉,做出來的溫州炒粉,和我們在杭城世貿那邊的海鮮夜排檔,喫過的炒粉一樣好喫。”

    “真的?那太好了!”

    鄭新穎忍不住大聲地叫着,邊上的人都朝他們這裏看,鄭新穎朝張向北做了一個鬼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