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1954 劉立杆的哲學
    從南京回到杭城之後,劉立杆變得很忙,又很閒,閒是白天,忙是晚上。

    每天晚上,他都會在土香園大酒店請客,喫完了,還要去洗腳或者唱歌,每天都是到半夜纔回家,譚淑珍知道他去幹什麼了,也懶得問。

    有一點譚淑珍很有把握,那就是劉立杆在外面,再怎麼樣也不會豁邊,比如在KTV唱歌的時候,摟摟抱抱會有的,最後可能還會給人開好房間,安排好出臺的小妹妹,但他自己,絕不會亂動。

    譚淑珍心裏有數,劉立杆心裏更有數,他知道自己現在是緩刑階段,只要有一次豁邊,譚淑珍立馬就會給他們的關係判死刑,立即執行,沒有轉圜的餘地。

    每天下午的兩三點鐘,劉立杆就到了張晨這裏,一進來就顯擺,說是自己現在,把一輩子的懶覺都睡完了。

    張晨看着他罵道,我看譚淑珍那塊地,遲早被你犁破。

    劉立杆哈哈大笑。

    接着就坐下來和張晨吹牛,也不管他有事沒事,有事張晨自己走開就是,他一個人坐在那裏,看看手機,或者倒下去,在沙發上又打一個盹。

    沒事就在邊上坐着,抽菸喝茶吹牛逼,到下午五點四十的時候,劉立杆準時下樓,去下面包廂等他的客人,對這種酒席,張晨向來是拒絕的,劉立杆邀請了幾次,張晨都不屌他,沒奈何,劉立杆就只能一個人下去。

    有時候下班的時候,譚淑珍也會過來,但這種飯,譚淑珍也不屑於去喫,雖然劉立杆請的人,她都認識,譚淑珍也不會和劉立杆一起去,她說她沒事找那些人,沒必要閒聊,閒聊容易無事生非,她情願和張晨兩個人,在張晨的辦公室裏喫飯。

    小芳一般都是在自己辦公室喫,很偶然的,也會過來和他們一起喫。

    譚淑珍和劉立杆兩個人的關係公開之後,譚淑珍更是有意識地不會和劉立杆一起出現,她不想讓別人以後說,她都是靠劉立杆的。

    張晨問劉立杆,你這是要昭告天下,你胡漢三回來了?

    “那當然,肯定是要我先下手爲快請他們,不能在某個場合突然偶遇,要是偶遇,人家心裏就會有一個疙瘩,你小子回來,都不嗯一聲,人家當面還會和你笑靨如花,但這個疙瘩,從此就解不開了,沒看到我在把所有人都請遍之前,哪裏都不去,就在你這裏泡着?”

    張晨皺着眉頭說:“我說他媽的怎麼這麼討厭呢,每天有隻烏鴉在耳邊鼓譟。”

    “你以爲我願意?你他媽的又不是美女,我看着你也生厭。”劉立杆說,“來來,我給你看看美女。”

    劉立杆說着,就撥通了雯雯的電話,電話一通,劉立杆和她們說,自己在張晨這裏,雯雯和倩倩都叫着,我要抱抱張晨哥哥,搶着來和張晨視頻,張晨和她們視頻着,聊着,雯雯和倩倩就不肯離開,有很多的話要說,劉立杆把電話從張晨手裏搶了過去,叫道:

    “通話結束,再要膩歪,你們自己打電話,現在是父女頻道時間,快給我看看劉雯倩。”

    雯雯把手機放到了劉雯倩的面前,劉雯倩看到屏幕上的劉立杆,就咯咯地笑了起來,“啪啪,啪啪”地叫着,接着“哇”地一聲大哭起來。

    劉立杆趕緊說:“雯倩不哭,雯倩不哭,爸爸在,爸爸在。”

    劉立杆說着,自己的眼眶卻已經紅了,張晨站起來,走了出去,把劉立杆一個人扔在辦公室裏。

    等到張晨回來,看上劉立杆一個人呆呆地坐在那裏,看到張晨進來,他看着張晨,想說什麼又說不出,等到張晨也在沙發上坐下,他問:

    “北北去美國的時候,你會不會這麼難過?”

    張晨說不會,他去美國的時候,都那麼大了,再說,他去了是和小芳在一起,我有什麼好難過的,又不是一個人。

    “可是,我女兒也還和雯雯倩倩在一起,我想起來,怎麼還是會很難過?”劉立杆問。

    “我理解你。”張晨說,“張向北還很小的時候,我看着也會難過。”

    “什麼時候?”

    “上小學的時候。”張晨說。

    “有幾天我去送他,他們學校門前,不是有一條很長的弄堂嗎,我送到弄堂口,看着他揹着那麼大的書包,一個人往裏面走的時候,看着那個背影,我很難過,覺得他要獨自面對世界,有點孤立無援,又覺得才這麼大,就不得不經歷他不喜歡的東西,會難過。”

    張晨說着,劉立杆點點頭,有點像。

    劉立杆說,我揹着她的時候,心裏感覺是踏實的,就覺得只要有我在,她就是安全的,隔着屏幕看着的時候,也覺得對她來說,這麼小就要面對分離,太難了,雖然她從小就被自己的父母遺棄,但那個時候,她應該是沒有意識的,還感受不到痛苦,現在不一樣。

    “而且,想到這一切,是我強加給她的,我就受不了。”劉立杆說。

    張晨笑道:“你不僅是變平實了,心還變軟了。”

    “我原來是個殺人胚?”劉立杆問。

    劉立杆每天請客,他先從那些已經退休的人開始請,張晨問他爲什麼,劉立杆說,這些人最敏感,都剛經歷了人走茶涼的階段,更加不能讓他們覺得,我把他們忘記了。

    張晨笑道,你這不是自找麻煩嗎,天天干這種事,你也不嫌煩?擺十桌,把所有該請的人一次請到,大宴賓客,告訴他們你回來了,不就可以了?有必要這麼麻煩嗎?

    “大宴賓客?那就等於沒請,白請了。”劉立杆說,“請客是個哲學問題,當人覺得自己只是百分之一的時候,他會覺得自己受重視了?這種飯,很多人都會後悔自己傻逼,會來出席,大宴賓客這種事,那是比如,只有李勇那樣的人回到杭城時纔可以乾的,不是我。”

    “有什麼區別?”張晨問。

    “區別大了,李勇回來,要是請客,不管請多少人,被請的人都會感到被重視,領導沒忘記自己,哪怕成爲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與有榮焉,是很有面子的事情,相反,沒成爲這百分之一,纔是很沒面子的事情。

    “不僅沒面子,心裏還會忐忑,會想,領導那麼多人都叫了,就是沒有叫我,是不是對我有看法?

    “老子要是拎不清,也這樣做,那是腦子進水了,參加的人看到自己,和那些不願意見面的人在一起出現,會覺得出席纔是沒有面子的事,他出席了,是他媽的勉強給我一個面子,能一樣嗎?

    “必須要單獨請,才能顯示對他的尊重,李勇已經過了需要尊重杭城任何人的檔次了,尊重從來都是下對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