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1996 走
    他們喫到了三點多鐘,這才收席,張向北和顧工他們,和老包、殺豬佬他們告辭,約定了第二天冷鏈車來的時間。

    殺豬佬天亮之後,在老包家裏還有兩頭豬要殺,他們師徒,晚上就住在老包家裏,其他的鄰居和親友,也各自散了,很多人還要打着手電,走一個小時的山路,回到山頂,包家塢的老村落裏。

    三個人出發,外面的霜露更重了,前擋風玻璃上,不一會就結了一層霧氣,小武必須把前除霧風口打開,出風口“呼呼”的很吵,車裏的人說話,必須用喊的。

    張向北問顧工:“老包家裏的生活條件怎麼樣?”

    “在他們村裏還算好的,能把新房子造起來,不過,也還是很辛苦。”老包說,“全家的主要收入,就靠他和女兒在開發區打工的工資,兒子在讀大學,不過不是什麼好大學,就那種民辦的,其實拿了文憑也沒有什麼用,學費還死貴的大學,但不讀也不行。”

    “農村裏就是這樣,覺得大學還有多了不起,兒子只要考上大學,砸鍋賣鐵也要供他讀,不知道這種大學,讀出來也還是去工廠打工,其實,還不如直接去打工,我看連高中都是白讀的。”

    小武也是農村出來的,他對農村比較熟,叫道。

    “對,小武說的沒錯,不過,我和你們說,這個社會,要是還有哪個階層,對讀書和讀書人還有一點敬重,那就是農民了,代代流傳下來的觀念,就是覺得讀書比種地好,每個農民,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讀書,沒有農民希望自己的小孩繼續當農民的。”顧工說。

    張向北點點頭,覺得顧工說的有道理,他想起了劉得華,像他們家裏,明明不用出去,在家就可以過上很富足和體面的日子,但不管是他的父母還是他自己,就是覺得應該出去,讀書打工,只有沒本事的蠢蛋,纔會留在家裏種蔬菜。

    “我明白了,怪不得他們都叫你顧老師。”張向北說。

    顧工哈哈大笑,他說:“還真是,老師從他們嘴裏出來,還真的是有敬意的,你不要說,在農村裏,五六十歲的人,只要看到自己的老師還畢恭畢敬的,不像城裏,混得好的老師纔會被學生惦記,大多數老師,就當一個屁,老師這個詞都快變成罵人的話了。”

    “那也是現在的老師,沒有老師的樣子,自己也在混。”小武說。

    顧工點點頭,覺得小武這話,也不是沒有道理,做什麼都和做人一樣的,你要自尊,纔會有人尊重你,要是你自己都很輕薄教師這個職業,那怎麼能夠奢望別人能尊重你?

    車子繼續朝前開,快開到高速口的時候,外面的霜露好像沒有那麼重了,小武把前除霧器關了,車廂裏頓時安靜下來,三個人都覺得耳根清淨了,張向北和顧工繼續聊天,話題還是回到了老包身上。

    顧工說:“其實,老包造這麼大的房子也沒有什麼用,兒子真混得好,也不會回來,混不下去回來了,給他房子也沒有用,這個地方又不是在市郊,市郊的房子,還可以出租賺租金,這地方的房子沒人租,房子再大,最後一大半都是空在那裏。

    “你們想想,平時連老包和他女兒都不回來,這麼大的一幢房子,就他老婆和媽媽兩個人住。

    “老包準備造這房子的時候,打電話給我,我和他說,你還不如在浦江縣城裏買一套房子,你們父女兩個,也不用再住工廠的集體宿舍了,那時浦江縣城的房子,才三千多,現在都上萬了。

    “結果不聽,現在有點後悔了,房子造起來,還欠了債,造好的房子,連兒子都不稀罕,當初要是在浦江縣城買套房子,現在就是出手,也能賺個幾十萬,賺的錢都夠回來造幢房子了。”

    “老包還欠債?靠山不能喫山嗎?”張向北問。

    “這裏的山有個屁用,山上都是馬尾松,馬尾松又不值錢的。”顧工還沒有說,小武就開腔了:“砍樹要辦手續不算,樹賣掉的錢,還不夠付請幫工的工資的,現在農村裏像這種山,都快變成荒山了,根本沒有人管。”

    “對,就是小武說的這樣,要是山上是香榧樹、板栗樹、山核桃樹,還能增加點收入,這種馬尾松,以前都是當柴火燒,或者工廠做包裝箱用的,現在連工廠的包裝箱都看不上了,都用五釐板九釐板,不會用松木。”

    顧工說,張向北想起來了,他小時候,還看到過用松木條做的啤酒箱,現在連啤酒箱,也都用硬紙板了。

    “這裏的農村,還是很苦的,村裏窮,村民也苦,同樣是農村,像城郊的農民,靠房子出租,靠拆遷都發財了,村裏每年還有分紅,日子過得很滋潤,每天就搓搓麻將,扎扎姘頭,這裏屁也沒有。

    “像老包老婆,在家裏也就是靠養幾頭豬、幾隻雞,補貼一點家用。”顧工說。

    “靠這點有什麼用,一頭豬才賣千把塊錢,雞又能賣幾個錢?”張向北說。

    顧工笑笑:“聊勝於無啊,不然怎麼辦?屋後的自留地,倒是種了點蔬菜,但也是人喫一半,豬喫一半的。”

    “給豬還喫蔬菜?”張向北奇怪了,這豬的待遇也太高了。

    “那總比扔掉和爛掉強。”顧工說,“平時村裏就沒幾個人,都是老頭老太,家家都有自留地,他們喫菜能喫多少?菜在地裏長着,可不等人,你不收就爛在地裏。”

    “不能賣?”張向北問。

    “賣給誰去?挑到鎮上去賣,一是沒有那麼大的量,就幾分自留地的菜,能有多少,還不夠擔,你只能拎着籃子去賣,這麼點點菜,賣了還不夠車錢的。”顧工說着嘆了口氣:“菜都是好菜,無公害的有機蔬菜,可惜長錯了地方。”

    張向北默然,他想起了自己去永城割過稻子的地方,那些地方和這裏差不多,不過是田比這裏多點,但田多又有什麼用,種田又不賺錢的,一畝地的收入,還不夠城裏人去酒店喫一頓的。

    “我們來幫幫他們。”張向北說。

    “怎麼幫?我們來收豬,一斤豬肉已經比其他人多一塊錢了,這村裏的人都高興死了,除此之外,我們還能幫什麼?”顧工說。

    是啊,我們還能幫什麼?怎麼幫?張向北暗自嘆了口氣,他想起自己當初辦這個“宅鮮送”,就有想幫幫農民們的意思,那天和小芳談的時候,自己也提出過,只是這段時間,一直被很多的事情推着跑,想着忙着的,都是怎麼讓“宅鮮送”生存下來。

    “宅鮮送”能夠生存和發展,自己纔有能力去幫助別人,現在看起來,“宅鮮送”的生存應該問題不是很大了,自己是不是該來考慮考慮這個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