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晨媽媽半躺在病牀上,她說:“我也覺得自己沒事,你們看看,頭也不暈,眼也不花的,你們走吧,好回去喫晚飯了,都孵在醫院裏幹什麼?”
雖然已經請了護工,宗醫生也一直強調張晨媽媽沒有事,但張媽媽幾十年才住第一次醫院,大家覺得,還是要有家裏人在這裏陪着,護工護理得再周到,總不如家裏人更加貼心。
小芳媽媽說她在這裏陪就好,張晨說不行,你們兩個老人在這裏怎麼行,還是我在這裏。
小芳說:“你也不方便,媽要大小便,要擦身什麼的,還是我留在這裏幫一把,晚上睏了,我在媽牀腳後縮一下,或者沙發上睡一下就可以,明天白天,我媽再過來換我,媽,你看這樣好不好?”
張晨媽媽一聽就說好好,小芳在這裏最好,平時你們都忙,也沒有時間,今天晚上我們兩個可以一起說說話。
這事就定下來了,小芳留在醫院陪着張晨媽媽,其他的人回去喫晚飯,張晨媽媽催着他們,說快走快走,家裏還有四個餓死鬼,你們要不快點回去,他們會餓得嗷嗷叫的。
大家都笑了起來,知道她說的是兩個墾荒戰士和張向西、劉雯倩。
張晨他們回到家裏,看到小芳爸爸坐在客廳裏,在看電視,張向西和劉雯倩兩個賴在邊上的沙發上,手裏拿着遊戲機在玩。
看到他們進來,小芳爸爸趕緊站起來問,怎麼樣了?
張晨說沒事,沒事,在醫院住一個晚上,明天就可以回來了。
小芳爸爸“哦”了一聲。
前面張晨媽媽剛送到醫院的時候,小芳媽媽就給他打了電話,告訴他親家婆摔去了,在醫院,兩個墾荒戰士當時就想過去,張晨媽媽叫,不要來,讓他們不要來,在家裏把兩個小孩看好,小孩子最好少來醫院。
譚淑珍和小芳媽媽走進廚房,去準備晚餐,回來的路上,張晨給土香園大酒店打了電話,讓他們送菜過來,譚淑珍和小芳媽媽,去廚房做個湯,再炒兩個蔬菜,把飯用電飯煲燒下去。
張向西走過來,和張晨說:“老爸,我想去醫院看奶奶。”
跟在她身後的劉雯倩說:“我也要。”
張晨說:“小孩子去醫院幹什麼,奶奶明天就回來了,你媽媽在醫院陪着奶奶,去去,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張向西扁了扁嘴,劉雯倩看看她,也跟着扁嘴,不過張向西轉而就纏上了劉芸,劉雯倩纏上了劉立杆。
張晨問小芳爸爸:“老張呢?”
小芳爸爸朝四周看看,有些茫然地說:“前面還在這裏,現在不知道跑哪裏去了。”
張晨上樓看看,沒看到人,走到門口看看,也沒有看到人,他朝地下停車場走去,走到了角落裏兩個墾荒戰士的工作間,工作間的門虛掩着,張晨打開門,裏面一片漆黑,張晨正想退出來,黑暗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嚇了他一跳:
“你媽怎麼樣了?”
張晨伸手把燈打開,老張急急地轉過頭去,那一瞬間,張晨看到老張的眼眶裏,似乎有淚光閃動,張晨怔了怔。
老張長長地吁了口氣,聲音很輕,但在這寂靜的地下室裏卻有絲絲的回聲,他一直繃緊的身子,好像也鬆垮了下來。
張晨說:“上去喫飯吧,我讓酒店送了菜,應該快到了。”
老張哼了一聲。
張晨轉身往外面走,留下老張一個人,在那裏收拾心情。
張晨搖了搖頭,忍不住又笑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喫過早飯,譚淑珍和小芳媽媽去替小芳回來休息,今天週日,譚淑珍不上班,她會陪着張晨媽媽做完全部檢查。
放下碗筷,兩個墾荒戰士去城市展覽館繼續他們沙盤的製作,張晨和劉立杆留在家裏帶小孩。
下午,譚淑珍打電話過來,說是張晨媽媽已經全部檢查完畢,沒有問題,可以出院了。
谷鈁
這時小芳也起來了,張晨和小芳一起去醫院接他們,把張向西和劉雯倩留給了劉立杆,他帶她們走着去新華書店買書。
張晨媽媽回來了,家裏的一切又恢復正常,但這事,也讓張晨警覺起來,老人總歸是要老的,自己也是,都會有走的那一天,而這個世界,一直都會存在,不管他們在或者不在,不管誰在或者不在,這個世界連打個哈欠都不會,它會繼續按自己的節奏存在下去。
誰也別以爲自己有多重要,有多了不起。
這樣想着的時候,人會變得平和起來。
……
到了十二月,這一年就快過去,大家都很忙,劉芸和小芳又去了美國,她們要趕在聖誕假期之前,把該辦的事情都辦妥了,該籤的協議都簽妥了。
本來,張晨這次也要和她們一起去美國,但出了張晨媽媽那事之後,張晨和小芳兩個就商量好了,以後,如果不是完全沒辦法推掉,兩個人最好有一個留在家裏,不能把一屋子的老人和小孩留在這裏。
雖然他們不在的時候,就是有事,劉立杆和譚淑珍也完全會管,不用他們交待,但對老人們來說,有沒有子女在身邊,是不一樣的,他們的心裏,其實比外表表露出來的脆弱得多,就像張晨在地下停車場,看到老張的那一幕,對他的觸動有點大。
小芳也說,小昭去世之後,她爸媽很長一段時間,一直處在很驚惶的狀態,總是感覺還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會發生。
“親愛的,你還記不記得,那次小樹找不到的事情?”小芳問。
張晨說,當然記得。
“那一次,其實我爸媽就快崩潰了,他們知道你在四處尋找,又不敢打你電話,我媽幾乎五分鐘就給我打一個電話,我越安慰他們沒事沒事,小樹都這麼大的人了,他們就越是懷疑是不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已經發生,我一直在瞞着他們。
“我爸媽不敢給你打電話,還有一個原因,是很怕從你電話裏聽到不好的消息,後來我告訴他們小樹找到了,我媽在電話裏一直哭一直哭,我爸也哭了。”
小芳說着,張晨點點頭,他說:“其實人都是這樣,年紀越大就越脆弱,就越患得患失,年輕的時候,什麼都無所謂,死都不怕,現在是什麼都怕,經不起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