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0609 過去
    

    劉立杆走進房間,打開燈,就愣在了那裏,他看到房間裏很整潔,根本不像是好久沒人住的樣子,譚淑珍有這個房間的鑰匙,一定是她,經常地來打掃。

    劉立杆心裏一陣的狂喜。

    但很快,他的目光又變得黯淡。

    他感覺房間裏有些異樣,稍仔細看看,就發現了,牆上原來掛着的一幅譚淑珍貂蟬的劇照不見了。

    桌上,立着一個相框,相框裏原來是自己和譚淑珍,在楠溪江邊的一張合影,相框還在,但裏面是空的。

    劉立杆走過去拉開抽屜,抽屜裏有兩本影集,那時的人,幾乎人人都有影集,劉立杆在桌子邊上的牀上坐了下來,一頁頁地翻着,他發現影集裏,自己的照片還在,但所有和譚淑珍的合影,都被抽走了,哪怕是他和譚淑珍、張晨、金莉莉的合影。

    劉立杆清清楚楚地記得,還有一張照片,一張新編婺劇水到渠成,參加省裏調演,劇組所有演職員和省文化廳領導的合影,也被抽走了。

    這是劉立杆寫的戲,當時在全省還引起了一陣小的轟動,得過那次調演的二等獎,譚淑珍飾演的是裏面的勞動模範邱愛珍。

    劉立杆越翻心就越冷,他想到譚淑珍一定也是這樣,坐在這裏,一頁頁地翻着,然後把自己所有的影子,都從這影集裏,小小心心,一點一點地抹去。

    劉立杆翻到第二本影集的最後一頁,他看到了一張自己的照片,這張照片,原來是裝在一個相框裏,擺在譚淑珍房間的桌上的,譚淑珍把它送了回來。

    劉立杆把照片翻了個面,看到後面自己寫的一行字,“放飛思想,但不放飛我們的愛!贈給我親愛的珍!劉立杆19881027”。

    純藍色的墨水已經褪色,只有一塊地方特別醒目,就像一塊膏藥貼在那裏,就是那個“珍”字,被人用藍黑墨水小心地塗掉了。

    劉立杆走過去把衣櫃打開,他看到衣櫃裏,所有譚淑珍的衣物都拿走了,連一雙襪子也沒有,而有一些原來放在譚淑珍房間的自己的衣物,被拿了回來,放在櫃子裏。

    那時候他們兩個人的房間在同一層,斜對面,兩個人把兩個房間都當作了自己的房間,住是亂住,東西也是亂放的,反正需要拿什麼,一擡腳就到了嘛。

    現在一切,都已經物歸原主,涇渭分明。

    劉立杆盯着書架看,書架上有好幾本書,是譚淑珍買了送給他的,那時候很窮,幾毛一塊多的書,都要狠狠心才下得了手買,他在書店裏看到喜歡的書,又沒有錢買的時候,譚淑珍只要知道,就會悄悄地買來。

    他一本本地抽出來,翻開封皮,看到這些書裏面第二頁的空白頁,都被小心地撕去了,這裏,原來每一本譚淑珍都寫了諸如“好好學習!”、“祝進步!”“加油!努力!”之類的話。

    現在已經,連一個字也捨不得留下了。

    劉立杆明白了,這房間裏,譚淑珍確實是進來過,但她進來,不是來打掃,而是來清理自己的痕跡的,清理得這麼幹淨,還真是譚淑珍的風格。

    劉立杆覺得自己整個的人,突然地虛弱起來,他倒在牀上,呆呆地盯着頭頂的天花板,心想,有多少次,他們就這樣躺在這裏,也是這樣呆呆地盯着頭頂的天花板,劉立杆問譚淑珍在想什麼?譚淑珍總是搖了搖頭,說沒想什麼。

    但劉立杆知道,她十有八九,一定是在想他們的未來,想她那兩個煩人的父母親。

    如果天花板上還留有譚淑珍的目光,譚淑珍會不會也小心地擦去?

    你就是把這些都小心地擦去,但你可以擦去我們的過去,擦去那每一分每一秒嗎?

    擦不去的,就像我們再也回不到我們的過去,我們也沒有辦法去改變我們的過去,擦去我們的過去。

    劉立杆聽到斜對面的門打開,那裏原來是譚淑珍的房間,劉立杆聽到香香和她的老公出來,兩個人說着話,把門關上,然後從自己門前過去,他們要去趕車回家。

    ……

    張晨提着東西下樓,他看到小武蹲在大門口,身邊擺着三份年貨,一份是他自己的,還有兩份,不用問張晨也知道,是譚淑珍和馮老貴的。

    張晨走了過去,問:“沒有收?”

    小武點了點頭。

    “老貴呢?”

    小武的頭朝辦公室那個方向甩了甩。

    張晨想自己抱着東西過去,又擔心這個時候,劉立杆正好從樓上下來,又跑去了辦公室,張晨和小武說:

    “再跑一趟,就說是我送的,要是不給我面子,就讓老貴自己把東西砸了。”

    小武說好。

    他把兩份年貨抱起來,走去了辦公室,過了一會,他空着手走了出來。

    張晨和小武說,我上去看看杆子,你在這等我們,我們送你。

    小武點點頭。

    張晨正要上樓,就看到香香和她的老公從樓上下來,兩個人肩上都揹着包,香香的老公一隻手提着一份年貨,香香手裏抱着那兩箱的方便麪,香香的老公是團裏的劇務道具等等,反正就是個木工,以前每天跟在張晨後面,聽張晨指派他幹這幹那。

    劇團裏所有的人都叫他香香的老公,張晨從進劇團的那天就聽別人叫他香香的老公,張晨也就這麼叫,香香的老公自己叫什麼名字,幾乎沒有人知道,也沒必要知道。

    早二十年,香香在劇團,就是譚淑珍現在在劇團的角色,香香的名字,還是從那時叫起來的,她全名叫什麼,好像也沒人知道,連演出的時候,幻燈機在舞臺邊上的牆上,打出的字幕裏,她的名字也是香香,現在她上臺的時候,往往是演譚淑珍的娘,或者婆婆。

    看到張晨,香香的老公趕緊兩手並作一手,騰出一隻手來和張晨握手,香香嘴裏一迭聲地叫着,謝謝啊謝謝張晨,幸好有你們,這破劇團,大過年的,連一張草紙都沒有發,不然,我們都沒臉回家過年了。

    張晨趕緊說,香香姐你客氣了。

    “那好張晨,不多說了,我們要去趕車,初七再見,對了,一定要把你老婆和兒子帶來,聽到沒有,全團的人都想見見他們。”

    香香的老公不停地點頭,說對對。

    劇團放假放到初六,初七是劉立杆和李老師約好的,要在浙西樓請全團的人包括家屬喫飯,他訂下了整個二樓,當然又是以他和張晨的名義。

    張晨看着香香和香香的老公走出去,經過小武身旁時,小武作勢要去搶他手裏的東西,他趕緊逃到一邊,香香大罵着小武:

    “你作死啊,不要害他東西都打打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