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奔騰年代——向南向北 >0917 你給我的信
    黑夜完全已經降臨,四周的羣山都沉入了黑夜。

    遠離城鎮,地上沒有光,瞭望棚外面的星空,繁星密佈,那星星看上去又大又近,張晨心想,要是頭頂沒有這些松樹枝的遮擋就好了,這樣的星空,讓他彷彿回到了海城,回到了他一個人坐在老謝工廠前面的那個夜晚。

    那一個夜晚的星星今天一定都還在場,但看星星的人,卻好像換了人間,張晨早已經不再是那個張晨,夜晚也早已經不再是那個夜晚。

    張晨打開了露營燈,馬上,四周的小蟲像接到了集結號一樣,飛赴向這裏,蟲子撞在了他們的臉上身上,蟲子太多,幾乎把露營燈的光都快完全遮擋住了。

    譚淑珍趕緊叫道:“關掉關掉。”

    張晨馬上把燈關了,但已經來不及了,很多的小蟲失去了燈光,就失去了方向和目標,胡亂地飛散,但被燈光吸引過來的蚊蚋發現這裏,居然還有美食,哪裏還肯離開,就圍着他們兩個嗡嗡地叫。

    “倒黴!”張晨罵了一句。

    “自討苦喫!”譚淑珍說。

    “不行不行,我們要下去,先把它們引開。”張晨說。

    譚淑珍說好。

    兩個人爬下了棚子,好在他們對山頂這塊地方已經熟悉,張晨打開手電,兩個人往瞭望棚的另外一邊走,嗡嗡的聲音始終跟着他們,他們走了二十多米後,張晨把手電關了,然後兩個人一起往回跑,跑到了瞭望棚前面爬上去,感覺嗡嗡的聲音確實是不見了,兩個人得意地大笑。

    山頂的風吹過來有些涼,但卻正好,張晨和譚淑珍面對面,背靠着身後的樹幹坐着聊天。

    時間還早,兩個人都還沒有睡意,張晨看看手錶,才九點多鐘,這個時候,如果在杭城,譚淑珍就還在店裏,張晨不知道會在哪裏,但肯定是還沒有回家。

    習慣了黑夜之後的眼睛,已經能適應周圍的一切,黑黢黢的山谷,看上去也不再那麼黑,好像有白色的霧靄,正從山谷裏升起來,遠處富春江上,有一點星火在移動,他們知道,那肯定是一條小漁船,在江裏下網。

    因爲下游有一座富春江水電站,上游有一座新安江水電站,這一條江,雖然水面開闊,但它的航運已經被徹底中斷,張晨他們小時候,還有從蘭溪到永城的客船,現在,大家都坐汽車,連客船都已經停開了。

    每天,這條江上,除了有幾條旅遊船從永城到嚴子陵釣臺和葫蘆瀑布,就沒有其他的大型船隻,這個時間點,除了幾條手搖的小漁船,就更不會有其他什麼船。

    張晨和譚淑珍,兩個人聊着天,自然就會聊到劇團,聊到他們在溫州蒼南,楊團長逃掉的那個晚上,從那天開始,劇團就好像一直處於了半解散的狀態,在此之前,雖然生存困難,但他們好歹還是一個團,還有正常的演出和排練,從那之後,就沒有了。

    有的只是,每次永城之夏藝術節來臨之前,那發羊角風瘋般地折騰一個多月,然後一切照舊。

    “現在想想,老楊也很不容易。”張晨說,“什麼團長,簡直就是個丐幫幫主,領着這麼多的人討生活,比丐幫幫主還不如,幫主還能一聲令下,無所不從,老楊誰拿他當回事啊。”

    “是啊,想想那個時候,雖然窮,但其實蠻開心的,無憂無慮,每天起來,就想着晚上的演出,其他都不用想,老楊會想,喫的雖然差點,但每天也還能喫飽,真的是一點心事也沒有。”譚淑珍說。

    張晨在黑暗中點了點頭,他問:“你知道老楊後來怎麼樣了嗎?”

    “不怎麼樣,回來過,我那次碰到他,他又到龍泉一個什麼廠裏當副廠長了,一直向我推銷什麼文化窯,我要那東西幹嘛。”

    “從蒼南的那個晚上,到今天,也不過是五六年的時間,這五六年,發生了多少事,最讓我難過的,就是這次,小武出事了。”張晨說,“我們在劇團的時候,當小武他們小孩看,關係並沒有多好,但小武去了海城以後,感覺不一樣了,他不再是小孩,而是兄弟。”

    “張晨,我問你一件事。”譚淑珍說。

    “好,你問。”

    “你和金莉莉分手的時候,你不難過嗎?”譚淑珍問。

    “難過,但沒有這次難過。”

    “爲什麼?”

    “那是一個過程,你明白嗎,譚淑珍,那是很長的一個過程。”張晨想着,緩緩地說:“在還沒有分手的時候,我就已經預感到會分手,甚至,隱隱約約已經做好分手的準備了,所以,當真的要分手時,很難過,但那難過是一陣的、短暫的,可以接受的……”

    “我知道了,這次確實太突然,而且,現在都還不知道,接下去會怎麼樣。”譚淑珍說。

    “對。”張晨點點頭。

    “張晨,你和金莉莉爲什麼會分手?”

    “一言難盡。”

    “我明白了。”

    張晨奇道:“你明白什麼了?”

    譚淑珍笑道:“我明白一言難盡啊,不過,現在這樣也挺好的,小昭很適合你。”

    張晨笑笑,他問:“譚淑珍,那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可以,不過我不一定回答。”譚淑珍說。

    “狡猾。”張晨罵道。

    譚淑珍大笑:“張晨,你是現在才知道我狡猾?”

    “早知道了,不過不知道會有這麼狡猾。”

    “好了,什麼問題,你問吧。”

    “你爲什麼沒有跟我們一起去海南?”

    “我爸媽不讓啊,攔着門,出都不讓我出去,你們在下面,應該都聽到了吧?我還丟了紙條下去。”

    “我看到了,你紙條上寫,你們先走,那意思是,你還會來,可後來,你爲什麼沒有來?”

    “我想來的。”譚淑珍沉默了一會,擡起頭,在黑暗中看着張晨,問:“張晨,我說我想去海南的,你信不信?”

    “你說的,我就信。”

    “謝謝!不過我沒有辦法去。”

    “爲什麼?”

    “我都不知道你們在哪裏。”譚淑珍幽幽地說,“張晨,我跑你家都跑過三趟,問叔叔阿姨要你在海城的地址,他們說,他們也不知道你在哪裏,你沒寫信,也沒打電話回來。張晨你說,我怎麼去,我到了海城,去哪裏找你們?”

    張晨明白了,譚淑珍去自己家裏的時候,那時候自己和劉立杆,正每天騎着破自行車找工作,到處碰壁,差一點去儋州農場種橡膠,哪裏會有心情和家裏聯繫,自己最早和家裏聯繫,那也是到了譚大哥公司以後的事情,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