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王穆，從林重進入會議廳的那一刻開始，他的視線就沒有離開過。
和宮元龍、許景不同的是，王穆雙眼明亮而平和，嘴角噙着一縷若有若無的微笑，彷彿見到了老朋友。
然而，林重可以肯定，自己與王穆不是朋友。
非但不是朋友，再過幾天，甚至會變成以命相搏的對手。
林重一邊觀察會議廳裏的情形，一邊走到最下首的那張太師椅旁，朝杜懷真拱了拱手，然後從容落座。
這個會議廳面積不大，陳設卻相當高雅奢華，比如正中間的那張長方形辦公桌，竟然是由紫檀木製成，而衆人所坐的高背太師椅，原材料更是價比黃金的金絲楠木。
空氣中，瀰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令人聞之忘俗。
在座的這些強者當中，除了高踞最上首的杜懷真以外，還有三人給林重帶來十分強烈的威脅感。
第一人是眼簾低垂、不動如山的陳寒洲，他坐在杜懷真右側首位，自始至終，都保持着一種超然物外的姿態。
第二人是個身穿靛青色長衫的中年男子，外表平凡，五官毫無特色，屬於丟進人海里就找不出來的那種，然而其體內的氣血卻宛若深不見底的大海，令人難以揣度。
中年男子大馬金刀地坐在杜懷真左側第一把太師椅上，雙手交疊放於腹部，神態悠閒，似笑非笑地看着林重，眼簾開闔之間，隱約流露出懾人心魄的神光。
最後一人則是個瘦小乾枯的老頭兒，穿着紫色長袍，衣領、袖口位置皆用金色絲線繡着華麗的紋路，滿頭白髮整齊梳在腦後，眼睛黯淡無光，渾身散發出衰朽的氣息，彷彿半隻腳已經踏進了棺材內。
然而他坐在那裏，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嶽。
林重腦海裏閃過十大門派的資料，於是便知道了中年男子和老頭兒的身份，前者是真武門門主呂歸塵，後者是東華派太上長老餘千歲。
值得一提的是，餘千歲旁邊還坐着個相貌秀美、身段窈窕的女子，無法判斷具體年齡，但那股沉靜端莊的氣質，卻讓林重想起了孟姨。
毫無疑問，這名女性就是東華派副掌門王紅符，炎黃武術界中少見的女性大宗師。
王紅符年輕時曾與孟姨齊名，經常被好事者拿來比較，不過自從她們相繼踏入丹勁後，就再也沒有人敢那麼做了。
察覺到林重的視線，王紅符微微轉頭，向他頷首示意。
林重點頭回禮，旋即移開目光。
“今日，我邀諸位來此，是爲了決定武盟的歸宿。”
坐在上首的杜懷真再次開口，聲音淡漠如水，不見絲毫波瀾：“諸位儘可暢所欲言，無需有任何顧忌。”
會議廳內一片沉默，安靜得彷彿落針可聞。
杜懷真也不催促，氣定神閒地等待着。
耐心是上位者的必備素質，身爲武盟之主、鎮國武聖，杜懷真早已養成處變不驚的心境，世間萬事，在他眼中不過雲煙而已。
說話者是個身材雄壯、滿臉虯髯的男人，鼻正口闊，發如鋼針，氣息深沉厚重，似乎與腳下的大地連爲一體。
這個男人就坐在王穆旁邊，王穆的身材已經算是非常高大了，但是他竟然比王穆還要高半個頭。
杜懷真擡起左手，輕輕往下一按：“關於退位之事，我意已決，不必再提。”
“武盟不能沒有您。”
男人離座而起，當着衆人的面，朝杜懷真單膝跪下，懇切道：“盟主，請您看在我龐鈞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再多考慮考慮。”
見他如此鄭重，衆人不由表情各異。
這個名爲龐鈞的男人是武盟兩位副盟主之一，對杜懷真忠心耿耿，早在三十多年前便追隨左右，直到今天。
“龐副盟主，你可知曉，對現在的我而言，世間權勢毫無意義。”
杜懷真居高臨下地俯視龐鈞，淡金色的眸子倒映着對方的身影：“我要退位歸隱，不是因爲有人逼我，而是因爲我已經對此心生厭倦，我理解你的忠誠和憂慮，但不會改變決定。”
“......明白了。”
龐鈞低着頭，慢慢吐出三個字，然後緩緩起身，回到原本的位置一言不發地坐下。
曜日宗副宗主許威揚忽然問道：“您希望由誰來擔任新盟主呢？”
“無所謂。”
杜懷真偏頭望向許威揚，冰冷而無情的眼神，令後者有些心驚：“我不持立場，新盟主只要能服衆即可。”
此言一出，至少有一半人明顯鬆了口氣。
他們最害怕的事情沒有發生。
既然杜懷真不持立場，那麼可發揮的餘地就大得多了。
許威揚思緒轉動，繼續問道：“閣下，武盟內部並無選舉新盟主的詳細章程，雖說候選人經過推舉產生，但萬一有多位候選人呢？如何分出高低優劣？”
衆人紛紛豎起耳朵，等待杜懷真回答。
杜懷真眼中光芒一閃，不答反問：“你們有什麼建議？”
會議廳內再次陷入安靜。
到了這個時候，說多錯多，誰也不敢妄自揣測杜懷真的心思，萬言千語，不如沉默是金。
許威揚心念急轉，向宮元龍遞去一個眼色。
“取票數多寡如何？根據武盟制度，擁有投票權的高層幹部，包括杜盟主在內，共有二十五人，也就是二十五票。”
宮元龍皺了皺眉毛，輕咳一聲，試探道：“得票多者勝出，少數服從多數，此爲世間通行之法。”
對於宮元龍的提議，杜懷真不置可否。
“假如您覺得人數太少，沒有說服力，還可以召開武盟全體大會，由所有成員進行投票，只是這個方式費時費力，且容易引發爭端。”宮元龍心中打鼓，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儘量用公事公辦的語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