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裴華君後面的寧諍看着這一幕，眼中不由浮現隱約的失落，默默移開視線，免得被別人察覺到內心的波動。
“並無惡意？爲了大局？”
狄雲城雙臂環胸，語氣冷淡，甚至有些譏諷：“裴長老，冠冕堂皇的話就別說了，沒有人會相信的。”
裴華君聞言，沉默片刻，緩緩站直了身體。
他的目光越過狄雲城肩頭，落在林重臉上，用低沉的嗓音道：“閣下，我只負責傳信，您心裏若有不滿，儘可當面向門主講明，又何必爲難我呢？”
見裴華君不搭理自己，狄雲城揚了揚眉毛，想說點什麼，卻又馬上忍住了。
比起呈口舌之快，毫無疑問，還是弄清真武門的意圖更重要。
何況他作爲林重的部屬，就算要表忠心，也應該適可而止，若繼續越俎代庖，未免有喧賓奪主之嫌。
大約過了三四秒鐘，林重終於開口：“帶路吧。”
林重的態度相當冷淡，然而裴華君卻鬆了口氣，他最擔心林重拒絕自己，幸好那種事沒有發生。
“請。”
裴華君側身而立，伸手虛引。
林重邁步往外走去，狄雲城、歐陽淳等人正欲更上，裴華君橫臂一攔，微笑道：“門主只邀請林重閣下一人，諸位請在此稍候。”
歐陽淳兩道鋼刷似的眉毛一下子豎了起來，眼神瞬間變得銳利如刀，似乎要在裴華君身上剜兩個洞。
狄雲城同樣面色不愉，板着臉問道：“裴長老這是什麼意思？不讓我們跟着，萬一你們打算對林重閣下不利怎麼辦？”
“狄掌門多慮了。”
裴華君笑容不變，腳下就像生了根一樣釘在原地：“真武門與林重閣下並無私人恩怨，我只是遵守門主的命令而已。”
“雖然呂門主地位尊崇，但是還命令不了我們。”
狄雲城眯起雙眼，對着林重的背影抱拳一禮，開門見山道：“閣下，我懷疑真武門藏着什麼陰謀，請您不要以身犯險。”
“無妨。”
林重腳步停頓了下，淡淡道：“你們到樓下休息室等我，我去去便回。”
說完，林重徑直走出大廳。
根本不需要裴華君領路，呂歸塵的氣息在林重的感知當中，就像黑暗裏的火把一般鮮明，爲他指引着方向。
裴華君和他身後的寧諍、龍竹、徐國等人同樣留在原地，目送林重漸行漸遠，消失在走廊盡頭。
林重一路前行，所至之處，剛從大廳內離開的武者們紛紛向兩邊避讓，同時俯首低眉，以示尊敬。
穿過百餘米長的走廊，林重在一扇木門外停下腳步，敏銳的感知告訴他，呂歸塵就在裏面，而且似乎獨自一人。
林重沒有猶豫，乾脆利落地推開了大門。
呂歸塵頎長的身影映入林重眼簾，他仍舊穿着那件靛青色長衫，揹負雙手，立於巨大的落地窗邊，凝神眺望遠方。
林重進入房間，隨手將門關上，然後走到呂歸塵左側，與後者保持着三米距離，良久不發一言。
林重覺得這個問題沒有回答的必要，所以仍舊默不作聲。
“杜懷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我現在很好奇，他爲什麼會對你高看一眼。”呂歸塵自顧自地道。
林重眼中光芒一閃，忽然轉身就走。
他接下來即將面臨無比艱險的挑戰，甚至可能危及性命，所以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這種毫無意義的閒聊上。
“我給你個機會。”
呂歸塵似乎早已預料到林重的反應，頭也不回道：“只要你能說服我，真武門可以選擇置身事外，兩不相幫。”
林重動作一頓，認真想了想，重新回到原位站定，偏頭看着呂歸塵的側臉：“怎樣才能說服你？”
“滿足我的好奇心。”
呂歸塵雙臂環抱胸前，嘴角露出雲淡風輕的笑容：“其實，若非爲了武術界，武盟選誰當盟主，對我來說都無所謂，反正不管誰上位，真武門都穩如泰山。”
“你想知道什麼？”
“真相。”
呂歸塵從遠方收回視線，眼神逐漸變得深邃：“我調查過你，但越是調查，籠罩在你身上的謎團反而越多，我想聽你親口回答，你和杜懷真是什麼關係？”
林重思考片刻，給了呂歸塵一個讓他意外的答案：“素昧平生，同道中人。”
“你，和杜懷真是同道中人？”
哪怕以呂歸塵城府之深，此刻也不禁臉色古怪：“你對他了解多少，真的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嗎？”
“在杜懷真眼裏，修行高於一切，塵世種種，皆如過眼雲煙。”
林重彷彿沒聽出呂歸塵言語間蘊含的諷刺：“他追求大超脫，大自在，如果能夠抵達武道的彼岸，萬物皆可拋棄，包括師門、兄弟、朋友甚至自身的情感，對吧？”
呂歸塵的表情慢慢變得嚴肅起來。
“同道中人又作何解？”
他雙目微眯，眼底異光流轉，整個人散發出莫名的危險氣息。
“很難理解嗎？”
不知爲何，林重突然笑了，笑容很淡，卻給他憑空增添了一分魅力：“我見過許多強者，以前有於妙策和陳寒洲，現在有杜懷真及閣下，凡是追求武道巔峯的人，不都是漫漫長路上的同道者麼？”
聽完林重的話，呂歸塵盯着他看了很久。
林重神情平靜而淡然，任由呂歸塵肆意打量，連眉毛都沒顫抖一下。
過了好一會兒，呂歸塵才移開目光，體內危險的氣息消失了，眼底異光卻更加濃郁，瞳孔隱約泛金：“我承認你有一顆強者之心，不過，這個理由，還不夠說服我。”
“所謂強者之心，僅僅是渴望變強的執念罷了，退縮的理由成千上萬，前進的理由卻只有一個。”
林重想起杜懷真曾經問過自己的那句話，用在此地再合適不過，於是低聲複述：“蚍蜉朝生而夕死，草木春榮而秋枯，值得嗎？”
呂歸塵頓時如遭雷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