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關俊彥就後悔了。
這種時候，應該說點更高大上的。
徐福沒有介意關俊彥的出言無狀，雙手一攏，對眼前的少年以及遠方的衆位超越者行禮：“陰陽家上代雲中君，大秦方士徐福，見過諸位。”
“老友，你——”東君去而復返，表情驚疑。
“方纔失禮了，請多見諒，不見諒也無妨，因爲我即將魂飛魄散。”
徐福微微一笑，嗓音醇厚動聽，現在的他符合那位被始皇帝奉爲上賓的方士形象。
“在我徹底消散之前，有些話必須要傳達給諸位。先與焱妃和小碓尊道歉，兩千年來，你們所遭受到的阻礙大多和我有關，是我一直在拖慢你們登頂的腳步。”
“爲什麼？”武尊的聲音透過通道，傳進這片即將解除的心象戰場。
“原因我已經說過，那些都是真話。不過有一點我沒說，我知道我無法合道伊邪那美，也知道她在利用我，扭曲我的心智，但我還是做了，因爲我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是爲了一同進入彼世的其他戰友？”
東君是瞭解徐福的。五行五部第一人，僅次於兩大護法的存在，真正爲了陰陽家捨生忘死的男人，還有什麼能夠威脅讓他明知不可爲而爲之，最終變得男不男女不***不陰，陽不陽。
“是。大司命、少司命、湘君、湘夫人都在隕落後落入伊邪那美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有我能憑着功法的特殊性，以及始皇陛下賜予的一絲國運加護，保持一定程度的自主權。
我如果不站出來，不用東皇大人的至高大道作餌，老友們一個都跑不掉。所以我主動提出與伊邪那美合道，讓她窺視更高境界，同時不再打老友們的主意。
老友們的靈魂你不用擔心，我已經送他們進入輪迴，雖然花費了兩千年的時光，但彼世的陰陽家門人只剩下我一個了，很快一個都不會再有。”
所以徐福在被關俊彥打穿後纔會如此的釋然，纔會任由彼世之力散逸。
對於這樣的徐福，東君能做的只有還以更隆重的禮節，敬徐福的付出，也爲先前的傷人話語道歉，儘管徐福並不需要。
有些話，哪怕徐福不說，東君也能自己想明白。
爲什麼不來找她商量。
因爲被伊邪那美合道了，行動很大程度上不做主。
就算做主，異常的舉動也瞞不過伊邪那美，到時候還是會去找陰陽家的其他人——把這些靈魂留兩千年，本就是對徐福的鉗制，時不時放出去一點，則是對徐福的獎勵。
伊邪那美雖然是神，但胡蘿蔔加大棒的資本家手段玩得一點都不差。
日本武尊也想明白了。
爲什麼每次都能查到陰陽家的痕跡，偏偏又如此拙劣，一點都不高明。
一切的一切都是徐福在提醒，希望用這種方式引起東君和武尊的懷疑，讓他們坐下來談一談，只要一交換情報就能察覺到潛伏的毒蛇的存在。
只可惜，因爲仇恨的連鎖和情報上的缺失，兩人晚了一千多年才坐到一起，給了伊邪那美壯大的時間。
還好，不算太遲。
在兩人的聯手佈局下，總算到了今天這一步，看得見勝利的曙光。
一念及此，武尊也對着徐福拱了拱手：“徐先生的隱忍與堅守令人佩服。”
“想不到你會說出這樣的話，還以爲你一定恨死了我了。”
徐福略感意外，既是陷陣第一，自然是斬獲最多。雖然這和頂端戰力相互前牽制有關，但誰都無法否認徐福的殺力。
“算不上舍己，我有私心。我不想一直居於人下，我也想像東皇大人那樣高高在上，當時的位格遠遠稱不上‘雲中君’。如果真能吞下國土，我不介意真的合道伊邪那美，成爲橫跨兩界的異數，可惜時不我待，時運不濟。”
人之將死，沒什麼可隱瞞的。
沒有這份心思，也不可能瞞過伊邪那美的感知。
“合道”不止是力量概念上的互補，而是真正的一而二，二而一。
看關俊彥和狐狸精之前的共依存就知道了，關俊彥想瞞過狐狸精搞事情，可能嗎？
雲中君徐福豈是久居人下之輩？
放完豪言後，徐福不再去看武尊，將最後的注意力集中在相識兩千餘年的東君焱妃身上，語調和神情都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還有，就是焱妃你了。我喜歡你，從你作爲陰陽家的聖女，出現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喜歡你了。以前我不敢說，但在最後，我想要親口告訴你，不管你知不知道。能像這樣重返現世，能像這樣再見到你，我真的很高興。”
“我也很高興，能像這樣再見你一面，謝謝你的喜歡。”
東君笑了笑，有感謝，有溫柔，唯獨沒有徐福想要看到的表情，這讓他有點遺憾。
“我都快死了，你就不能滿足一下我的願望。”
“因爲我不想騙你。自從墨家矩子事件後，我就決定不再欺騙朋友。”東君說得很誠懇。
“你果然還是你——狗日的燕丹！”
一聲嘆息，一句咒罵，徐福用出最後的力氣，呼喊。
“關俊彥！”
“我在。”關俊彥應聲，“前輩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我知道你最大的祕密了，但我依舊認可你是我的繼承人，新任的雲中君。我會把我能留下的一切都交給你，換你替我做兩件事——去彼世殺了伊邪那美，保護好焱妃！”
說到最後一句話，迴光返照的大秦方士沒來由地哈哈大笑起來。
“多此一舉！那就只有一件事了啊。乾死那個陰魂不散的女鬼，呸，就一個怨婦，也配叫女神？”
說到這裏，徐福伸出一隻手，作擊掌盟誓狀。
關俊彥大概猜到是最後一擊的緣故，沒意外，沒廢話，擊掌迴應：“乾死那個陰魂不散的女鬼。”
這樣的徐福，確實當得起純爺們，真漢子的讚譽。
徐福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他的靈魂，他的存在也在此刻來到終點，魂體化作無數光粒潰散開來。
照亮了千瘡百孔的戰場，照亮了關俊彥的心象世界。
光與影的交錯中，焱妃輕聲哼唱起了古老的歌謠。
“浴蘭湯兮沐芳，華采衣兮若英。
靈連蜷兮既留，爛昭昭兮未央。
蹇將憺兮壽宮，與日月兮齊光。
龍駕兮帝服，聊翱遊兮周章。
靈皇皇兮既降，猋遠舉兮雲中。
覽冀州兮有餘，橫四海兮焉窮。
思夫君兮太息，極勞心兮忡忡。”
爲友人，爲同伴做最後的送別，也是在祭奠，祭奠那個早已逝去的大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