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324 第322章 拉一筆大單子
    蘇晏側下頜與脖頸上被貓抓出的傷口結了痂,時不時發癢。

    朝會上,他邊偷偷用指尖輕撓,邊聽着幾名言官義正辭嚴地向皇帝奏請,要求赦免被錦衣衛抓捕的百姓。

    原來北鎮撫司在調查妖書案時,不僅在京城找到並查封了地下印廠,抓到幾十名制書者,還抓捕了一大批四下分發書冊、傳播謠言的市井小民,統統都關進了詔獄,拷問幕後指使者。

    抓妖言惑衆、非法出版的賊人,言官們沒意見,可牽連了一批百姓,他們就有意見了。

    在部分言官看來,這些百姓屬於被煽動的不知者。他們認爲謠言止於智者,朝廷只需張榜告示天下,爲太皇太后的清譽做個申明,謠言自然會絕跡,不必對普通百姓大動干戈,北鎮撫司有濫用職權之嫌。

    這算是變相彈劾了。

    沈柒雖已升任錦衣衛指揮使,但最有實權的北鎮撫司仍被他牢牢握在手裏。如此大面積的抓捕,顯然是他的授意。

    朱賀霖當即讓沈柒出列,當面對質。

    沈柒對此的解釋是:這些百姓主動參與傳播謠言、分發妖書,並非“不知者”三個字可以撇清,更何況初步調查後發現,其中一部分人曾經是真空教的信徒。剩下的還沒來得及查完,但十有八九與真空教脫不了干係。

    證據?有啊,嫌犯的口供。

    這下不僅幾名言官有意見,一些刑部官員也提出質疑:只有口供,沒有物證?誰能確保北鎮撫司不是嚴刑逼供?畢竟錦衣衛在前任指揮使馮去惡執掌時,曾有過炮製冤案、冒功領賞的前科。

    面對質疑,沈柒似笑非笑地答:“這些人不顧朝廷禁令,暗中信教、入教,真空教又沒給他們造冊登記,除了老實招供與互相揭發,還有什麼物證來證明他們的信徒身份?諸公非要證據的話,有些人家中地窖藏匿妖書數百冊,算不算證據?若是連這些都不算,難道要把他們的一顆愚昧之心挖出來證明?”

    他的話也不是全無道理,但字裏行間掩不住的血腥味總讓許多在場官員感到不適,故而加入了懇求皇帝明辨忠奸,不可使錦衣衛藉機生事的勸諫隊伍。

    只有蘇晏相信,沈柒不會胡亂抓捕無辜,也不會擅自動用大刑。這批所謂的“無知百姓”,借用後世一個段子的說法,“全拉出去槍斃可能有冤枉的,但隔一個斃一個肯定有漏網的”。既然有嫌疑,就先抓起來審訊,在這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形勢下,當機立斷總比瞻前顧後要好。

    萬一真抓錯了,可以放,還可以做些經濟補償。既是刑偵,不必墨守於仁愛二字,跟慈不掌兵是一個道理。

    故而蘇晏等一干官員爭論得差不多了以後,慢悠悠出列表了態:“諸位大人的眼睛不要只看見幾句謠言、一本妖書,要透過現象看本質,發現這些謠言背後隱藏的陰謀——有人這是在借謠言生事,想謀逆造反!”

    “謀逆造反”四個字像一道晴天霹靂,在朝臣們頭頂炸響。在封建時代,這是十惡不赦的大罪中最嚴重的一項罪名,獲罪被夷三族、誅九族的案例比比皆是。

    蘇次輔把這個案子定性得如此嚴重,朝臣們怎麼還敢輕易抗辯,唯恐被劃到“爲謀逆者代言”的禁區裏去。

    另一名次輔謝時燕仍在請病假,首輔楊亭還在斟酌該如何追問,慢了一拍,又聽蘇晏繼續道:“非常時期動用非常手段,我覺得沒什麼問題。哪位大人對此有疑議,或是技高一籌,可以把這個案子扛走——當然,允不允准,還得看聖意如何。”說着,他朝高坐御案後方的朱賀霖拱了拱手。

    朱賀霖便順着蘇晏的話問:“哪位愛卿想接手,負責偵辦此案?”

    事關帝位正統,怎麼看都兇險得很。破不了案沒能力要完蛋,破了案萬一真相不容大白,知道太多的更要完蛋。這何止燙手山芋,簡直是不能觸碰的火藥桶。

    絕大多數人都是如此,指責別人總是很容易,輪到自己上了就各種權衡利弊找理由。衆臣躊躇之際,一個出乎意料的人物站了出來,竟然是區區五品的通政司參議崔錦屏。

    崔狀元自從在跪門案時偷偷站隊太子黨,私下給藍喜通風報信、提供名單,就一直在忐忑地等待自己是否押對賭注。一波三折後,太子終於回朝,可先帝卻崩了。

    這下知曉他功勞的只有藍喜一人,藍喜對此卻像徹底遺忘了似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也許是感覺到危機,知道自己與太子的親近程度遠比不過東宮舊人,藍喜在司禮監這個宮內權力旋渦中低調了許多。昔日的大太監,如今變得謹小慎微,像只蟄伏起來的秋螳螂。

    沒有內侍的幫腔,崔狀元總不能厚着臉皮,自己跑去向剛登基的新帝邀功。

    眼看着從龍護駕的官員一個個青雲直上,崔狀元又是羨慕又是嫉妒,自然就想到了如今已貴爲閣老的蘇晏,希望對方能看在同年、同盟兼朋友的份上,提攜提攜他。

    於是前陣子,他找了個由頭,拎着賀禮登門拜訪蘇晏,想謀個出路。結果連門都沒進——蘇小京把他當無數個求官人士與“門下走狗”其中之一,毫不客氣地打發走了。

    “我是蘇大人的同年。”崔錦屏解釋。

    蘇小京翻了個白眼:“半個京城的人都自稱是我們家大人的同年,一個個都像你這樣拎着禮求見。”

    崔錦屏也知道這小廝言辭雖然誇張,但也說明求官的人多,無奈道:“我不一樣,是你們家大人的好友。”

    蘇小京笑了:“另外半個京城的人則自稱是我們家大人的同鄉、好友甚至契兄弟。我看你還是打道回府,該努力唸書的唸書、該老實當差的當差,別再打我們家大人的主意了!”說着“砰”一聲關上門。

    崔錦屏沒轍,從門縫裏把拜帖塞進去:“等等小哥,回頭蘇大人回來,麻煩你把這拜帖給他看。”

    蘇小京拾起拜帖,朝上面的“參議”兩個字撇了撇嘴,隨手丟進了門房的櫃子抽屜裏。那裏面的拜帖整整裝了三個大抽屜,絕大多數都是中低階官員的,小京也懶得整理,把它們亂七八糟地堆放在一起。

    崔錦屏失望地拎着禮物回了家,等待兩日沒有音訊後,決定親自找蘇晏談談。他先是去了吏部衙門,沒找到蘇晏,說是去文淵閣了。那是內閣辦公之處,崔錦屏藉着呈送各地奏本的差事,進入文淵閣,還是不見蘇晏,據說被聖上召進宮去了。

    如此陰差陽錯各種遇不上,使得崔錦屏生出了一種錯覺——蘇晏在疏遠他。至於是真把他當做了煩不勝煩的求官者,還是入閣後眼高於頂,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裏,這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