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327 第325章 不要瞞我騙我
    深夜時分,蘇府後門悄然無聲地打開一條縫。

    身着青綃直裰、頭戴瓜皮小帽的蘇小京溜出了門,走入僻靜的後巷,與敲着梆子的打更人擦肩而過。他一身普普通通的僕役打扮,沒有引起任何人的主意,很快就消失在京城的夜色中。

    打更人沿着蘇府後門的巷子走到底,推門進入一個不起眼的小院子,摘下斗笠,對坐在樹下石凳上擦刀的一名藍衣男子說道:“那廝剛離府了。”

    藍衣男子擡起頭,正是現任的錦衣衛指揮使沈柒。

    “盯住了?”

    裝扮成打更人的高朔答:“大人放心,一路都有暗探盯着。他哪怕只是出門抓個蛐蛐,兄弟們也能查出那蛐蛐什麼色兒、怎麼叫喚。”

    沈柒微微頷首:“朝廷剛派出信使去傳召戚敬塘,登州那邊就有人搶先一步要暗殺他,未免太過巧合。即便戚敬塘在登州樹敵衆多,那種能潛入戒備森嚴的衛所、訓練有素且全都用劍的黑衣刺客也不多見。我早就懷疑有人泄密,思來想去,除了朝中可能有對方的眼線通風報信之外,還有一個可能性——當時清河對我說打算起用戚敬塘時,在場的不止我們二人。”

    “蘇家小廝也在場?可那兩個小廝都是打小買來、受蘇大人調教的,在陝西時也曾共過患難生死,我看他們主僕情深,不像是……”高朔遲疑道。

    沈柒脣角扯出一抹冷笑:“人心複雜善變得很,昨日的心境未必就同於明日的心境。再說,‘情深’之前不是還有‘主僕’二字?倘若想反僕爲主,這情恐怕再深也敵不過慾望。”

    高朔道:“這次蘇小京深夜私下出去,若是還去到外城東的那一戶,就說明那戶人家真有問題,並非明面上的豪紳身份那麼簡單。”

    沈柒吩咐:“繼續查。不僅要查那戶的主家,連同其所有僕婢,乃至受僱的佃戶、短工等都要查個底朝天。”

    高朔應承完,又問:“那蘇小京呢?”

    沈柒道:“先不要打草驚蛇,命人十二個時辰輪流盯着。我倒要看看,這小廝是被人收買,還是對方早就埋下的一步棋。”

    “聽大人的口氣,像是對對方的身份已有所預料?”

    沈柒沒有回答,只是在擦得雪亮的刀鋒上吹了口氣,側耳聽輕微的震動蜂鳴聲。

    高朔抱拳道:“大人心中有數,不願外泄的話,卑職就不多問了。有何差使,但請吩咐。”

    沈柒看了看他眼下熬夜的青影,忽然問了句:“你還沒睡到那個女人?”

    高朔面露一絲苦笑:“阮姑娘早已搬出租房,另起爐竈。這個月她的新店也開了張,據說賣一種叫‘味素’的稀罕物,生意極好。她如今是老闆娘,整日忙得團團轉,更沒有空與我多說上幾句話。”

    一個年輕女子在外拋頭露面,又是青樓出身,哪怕消了賤籍,也有不少市井混混打她的主意,都被高朔暗中幫忙擺平了。這些他卻沒告訴阮紅蕉,唯恐對方覺得他挾恩求報。

    但阮紅蕉再忙,只要他拎着魚上門拜訪,當夜必定會放下手中事務,親自下廚爲他做一桌全魚宴。一同用完膳,再將他毫不留戀地打發走。

    從阮紅蕉離開青樓,到現在整整兩年,高朔仍不能肯定,對方究竟對他有沒有男女之情,更別提什麼睡或是娶了。

    沈柒用一副無可救藥的表情看高朔,懷疑自己這個老部下大概是個太監。

    高朔被上官看得雞皮疙瘩直冒,強笑道:“若是入不了她的心,就算強行睡了也沒什麼意思,是吧?”

    沈柒道:“若是不睡,別說入心,你連門檻都摸不到。”

    高朔很想吐槽說,蘇大人你是睡服了、心你也入了,可裏面挺擠的……這麼看你也沒比我好多少。但這話打死不敢說,怕被沈柒剝了皮子。

    他只好嘆口氣:“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希望阮姑娘總有一日會被我打動。”

    沈柒道:“好好磨你的鐵杵,這事我不會再過問了。”他起身將刀收入鞘中,走出院門前,又交代了一句,“天工院那個搞火器的趙世臻,也叫人多留意着點。我看清河頗爲看重此人,若是被波及,估計他會很遺憾。”

    “大人是要回北鎮撫司?卑職同往。”高朔在他身後道。

    沈柒搖搖頭,出門走小巷,從牆頭翻進了蘇府的院子。

    高朔很想問他,知不知道蘇大人入夜後才從宮中回來?他與蘇大人這麼半明半暗地處下去,會不會被今上視如眼中釘、肉中刺?

    但終究還是沒有問出口。

    沈柒不僅知道蘇晏入夜後才從宮中回來,還知道奉先殿的殿門緊閉了一個時辰,以及蘇晏出宮時換了身新衣。但他能如何呢?景隆帝在時,他是被壓制與使用的臣子;如今換作清和帝,他的官職更高了,但依然還是臣子。

    “……看到了吧?這就是你的命。除非你能徹底把龍椅翻個個兒,否則那對父子誰上臺,對你而言都一樣。”黑暗中,馮去惡的低語聲陰惻惻地響起。

    沈柒已對時不時冒出的“陰魂”感到麻木,連驅散都懶得驅,沉着臉穿過迴廊。來到蘇晏房門口後,他閉眼深吸口氣,陰冷麪色霎時淡去,伸手敲了敲門。

    須臾,蘇晏披着外衣過來開門。沈柒注視他,微微一笑。

    蘇晏驚喜之餘有些意外:“七郎何時來的,怎麼沒人通報我一聲。”

    沈柒邊走進屋,邊道:“你那草寇侍衛不在,府上還有誰能發現我。”

    蘇晏關上門,轉身問:“阿追幫忙追查用毒蛇咬死錦衣衛的兇手,怎麼還沒回來,應該沒事吧?”

    沈柒把刀與大帽放在桌面,腰帶也解了,答:“就他的武功境界而言,莫說江湖,整個大銘都找不出幾個對手。不過,你在我面前關心別個男人,是想激我今夜更賣力些?”

    蘇晏老臉一紅:“沒這回事。今日又是朝會,又是宮內宮外地跑,眼下我只想休息。”

    沈柒想了想,說:“也行,今夜你好好睡一覺,明早再說。我去叫人給你燒熱水沐浴?”

    “不用,出宮之前我已經沐——”蘇晏陡然收聲,帶點尷尬地笑了笑,接着道,“因爲我身上帶着別隻貓的氣味,梨花嗅到後生氣得很,爲了不被撓,我就在宮中沐浴更衣過了。”

    只是因爲貓?沈柒背對着他,眼神幽深而冷銳。他往牀沿一坐,向蘇晏伸出一隻手:“過來。”

    蘇晏走過去,被他一把拽入懷中,跌坐在大腿上,不由輕抽了口氣。

    沈柒雙臂圈着他的腰身,目不轉睛地直視他的臉,問道:“你對朱賀霖,究竟是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