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33 第三十三章 窗外樑上衣櫃(下)
    蘇晏抽了口涼氣。

    門外面又說:“清河,我知道你沒睡,燭火還亮着。”

    “我……我正穿衣,煩請殿下稍待片刻。”

    蘇晏用力推沈柒:“快走吧,被太子撞見,你就完了。不必等到馮去惡下手,你今晚就得死在這裏!”

    沈柒抓着腰帶,面色鐵青地跳下牀,拾起地板上的罩甲與帽盔,匆忙穿戴,最後拿起腰刀。

    “從窗戶走!”蘇晏下牀,拖着傷腿去衣櫃裏找出中衣和長褲穿上,外罩了件簇新的湖藍色道袍,把腰間細帶繫緊。

    粹白身軀在沈柒的眼前一晃而沒,再次裹入衣物,他緊了緊手中刀柄,忽然不想走了。

    蘇晏穿好衣服,來不及梳攏髮髻,披散着及腰長的青絲,又嫌蓋臉,用一根墜玉佩的藍繩鬆鬆紮了,垂在頸側。

    回頭見沈柒盯着他看,目光灼灼像個賊,忍不住再次催促:“你還不快走,真想掉腦袋?”

    沈柒笑了笑,手臂環過他的腰臀一把抱起,對着嘴狠親兩口,穩穩走到門邊放下他,然後足尖點壁,一個縱躍就上了房梁。

    蘇晏仰頭驚望,做口型:你這是瘋了?

    沈柒回了聲輕促的口哨。

    ……這傢伙真瘋了!管不了他。蘇晏深吸口氣,開門。

    纔開了半身寬,一個內侍打扮的少年游魚般滑進來,朝外說了句“退下,敢亂說就割了你的舌頭”,隨即關緊房門。

    這頤指氣使的語氣,不是太子又是誰。

    “走得急,渴死我也,來給小爺倒茶,坐下說話。”朱賀霖挽着蘇晏胳膊,曳行兩步,覺得不對勁,低頭看他腳踝,叫道,“哎呀你腳踝受傷了?如何腫成這樣!”

    蘇晏忍痛笑道:“沐浴時不慎腳底打滑,摔的。沒事,上過藥了,歇一晚就好。”

    “沐浴也能摔跤,笨死你算了!你說你這三天兩頭的受傷,能不能讓小爺省點心?”朱賀霖一臉惱火又心疼的神情,手臂伸過來扶他,“來來,去牀上躺着,我自己倒茶。”

    蘇晏胳膊搭在太子身上,一瘸一拐地走到牀邊坐下,抱着腿挪上去。

    朱賀霖見屋內浴桶還未收拾,一地的水漬和花瓣,不悅道:“這些下人是幹什麼喫的,也不及時給你清理,萬一又踩到水。回頭我就吩咐東苑的管事太監,好好治一治這班偷懶耍滑的東西。”

    蘇晏安撫他:“是我沒使喚他們來收拾,想着夜深麻煩,不如等天亮再說。我知道那裏有水,會小心的。”

    朱賀霖用桌上的提染紫砂大壺,倒了杯冷茶,走到牀邊遞給蘇晏。

    蘇晏正好口渴,連喝了兩杯後,擺手表示夠了。

    朱賀霖便對着壺嘴,把剩下的茶水一飲而盡,抹抹嘴角,走到牀邊脫去皁靴,熟門熟路地盤腿坐上牀。

    頭頂房梁“咯吱”一聲微響,在安靜的房間裏聽得分明。朱賀霖皺眉:“什麼聲音?”

    蘇晏心道:作死的聲音。嘴裏說:“大約是老鼠躥房梁,無妨,回頭我拿竹竿敲一敲,把那嘴尖皮厚的討厭鬼趕走。殿下夤夜來訪,所爲何事?”

    朱賀霖摘下內官紗帽,擦了擦額際細汗,隨手丟在地板上,“我想着白日的案子,睡不着,便想來找你說話。你說父皇究竟是何意,明明你已洗清嫌疑,還叫你和這些個不在場的人住在一起,也不怕兇手真混在裏面,又要對你不利。”

    蘇晏想起皇帝臨走前,在他胳膊上捏的那一下,說道:“我猜,皇爺是想讓我查這個案子。”

    “查案?”

    蘇晏點頭:“這不在當場的幾個人都有嫌疑,需要排查。但一個個審問,失了官員面子,又容易砌詞狡辯。不若安插個樁子進去,悄悄打探。”

    朱賀霖覺得有道理,轉念再一想,仍是不高興,抱怨道:“他用你當樁子,卻不顧及你安危!好歹也要派些侍衛暗中保護纔是,真真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蘇晏趕忙捂他嘴:“爲人臣子,怎可對君父有怨言!叫第三人聽見,走漏風聲,怕不惹得皇爺發怒責罰?”

    朱賀霖不服氣地掰他手,“我從小胡說八道慣了,父皇纔不會因爲一句話就和我翻臉呢!再說,暗室之內,唯有你我,哪來的第三人?”

    蘇晏嘆口氣,眼光斜飛上去看房梁——坐在牀上自然是看不見,只能祈禱沈柒知進退識大體,別妄想拿着這話柄,去捋太子的虎鬚。須知小老虎也是虎,一樣能喝血喫肉。

    “忠言逆耳,殿下聽不進就算了。”蘇晏抽回手,冷淡道。

    朱賀霖最怕他突然冷臉,連聲應:“我聽,我聽!謹言慎行,我知道,太傅們教過。”

    蘇晏這才笑了笑,“小爺英明,知道我是一片好意。你我之間私語,我自然不會泄露分毫,但此處並不隱祕,恐隔牆有耳,不得不防。”

    朱賀霖被他一敲又一託,什麼火氣都沒了,拉住他的手:“好好好,清河說什麼都對。那你說說,小爺我今日替你做僞證,算不算欺天地,昧道義?是不是儲君該有的德行?”

    這話叫蘇晏猝不及防,噎了一下。

    他見朱賀霖俊目圓睜,神情端莊,是很誠摯地尋求答案,不禁有些慚愧,覺得自己把好好一個苗子帶歪了。

    這少年太子,再怎麼好逸貪樂,再怎麼驕橫飛揚,也總有旁人沒有的珍貴之處,便是一顆赤子之心。

    “殿下自己又是如何想的?”蘇晏反問。

    朱賀霖猶豫片刻,道:“做僞證是錯,但不得不做。”

    “爲何?”

    “呃,聖人行事,尚且不拘方圓……對,我行事也不該受條條框框的拘束,只求正義,問本心。做僞證這種方式是錯的,但卻維護了公理正義,不教清白者蒙受冤屈,不使犯罪者得以逃脫。也遵從我的本心,保護了清河。故而雖有錯,但我不得不做,雖欺人,但我無愧於心。”

    蘇晏感慨:“殿下長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主張,臣着實欣慰。”

    “真的?”朱賀霖喜形於色,轉眼眉梢又耷拉下來,“你這語氣我聽着彆扭……都說了不許老氣橫秋!嘴裏說我長大了,心裏卻仍把我當小孩看,哼!”

    蘇晏早已習慣他的喜怒無常,笑道:“是是,臣出言無狀,不該自恃年長,小覷殿下。”

    “你還一口一個‘臣’‘殿下’!”朱賀霖撲過去撓他腰間癢肉。

    蘇晏很是怕癢,尤其腰側和足底,被他撓得笑個不停,扭來扭去,不小心磕到腳踝,忙不迭告饒:“不玩了不玩了!我腳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