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49 第四十八章 來你家打秋風
    “不在家?”太子朱賀霖把蘸飽了墨的湖筆一丟,皺眉問,“他纔剛受的傷,不好好在家休養,瞎跑什麼呢!”

    富寶答:“小廝說,蘇大人有要事出門去了,早則當日,遲則翌日方能回來。奴婢等了大半個時辰,也不見人影,又擔心宮門落鑰,只好先回宮。不過小爺吩咐的東西,奴婢都一一帶到,兩位私廚也留下了,小爺大可寬心。”

    朱賀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明日尋個機會溜出宮,我去看看他回來了沒有。”

    結果到了明日,文華殿授課尚未開始,太子侍讀蘇晏敲登聞鼓、闖奉天門爲師伸冤,又彈劾錦衣衛指揮使馮去惡十二條大罪,最後將他扳倒判斬的事蹟便傳到了東宮。

    朱賀霖驚喜地擊節讚歎,覺得十分解氣,連聲說“我們清河就是厲害”。一忽兒回過神,又勃然作怒——小南院行刺之事,原來父皇、四王叔,甚至那個叫什麼沈柒的千戶都知道,唯獨瞞着他一個!

    就連蘇晏也故意瞞着他,說什麼“已經在查了”,實際上早就蒐羅證據張網以待,就等着在朝會上一舉成擒!

    ——全都把他當小孩子!

    他這個太子當得還有什麼意思?!

    朱賀霖氣得眼眶都紅了,恨不得當即衝到蘇晏面前,揪住衣襟大聲問罪。可轉眼又覺得索然無味——問罪又如何,還不是被一通巧舌如簧的鬼話糊弄過去?

    他極爲沮喪地問富寶:“小爺我是不是顯得特別傻,特別靠不住?”

    富寶喫一驚:“哎呀小爺,如何說這等喪氣話!自小老師們都稱讚小爺聰穎機敏,一點就通,一學就會,只是缺了點兒勤奮勁,就連皇爺都說您頗有幾分先帝當年的精氣神,可不能妄自菲薄。”

    “可清河爲什麼就是不肯信任我?寧可去求助調戲過他的四王叔,都不來求助我!”朱賀霖煩惱地嘆氣。耳邊又響起豫王的揶揄——“青澀過頭,全無致趣,恰似那如米苔花”,他惱恨交加,悻然狠踹了一下花梨木圈椅。

    富寶也弄不清楚,不過他知道該如何說話,太子聽了纔會舒心。

    “因爲蘇大人還未知曉,小爺已經是個男人了呀!只要小爺表現出男人的擔當和氣概,相信蘇大人一定會對小爺刮目相看,信賴有加。”

    這話還真說到太子的心底去了。

    朱賀霖心想:對呀,他還不知道呢!可這種事怎好往外說……也不知他是幾歲開的精關,當時又夢見了誰……總歸不是小爺我!這真是太可惡了,憑什麼我要比他晚生三年!

    “晚生三年也不打緊,將來的三十年、六十年、九十年,還不都是小爺的。”

    富寶這一接茬,朱賀霖才發現,自己因爲心神不寧,竟把最後一句話喃喃說出了口,頓時滿心羞恥。都說“城府深深,自語無聲”,他的確還欠修煉,比起父皇甚至是四王叔,都差了不少火候。

    但富寶這句話,又着實慰藉了他——可不是,將來的日子還長着呢!他朱賀霖總有一日要君臨天下、統御四海,整個天下都是他的,何況一個蘇清河。

    只是這個“總有一日”,實在是有些難等啊!

    朱賀霖坐在蘇晏睡過的羅漢榻上,抱着膝蓋陷入沉思,忽然又問:“你剛說父皇免了他的洗馬一職,擢升爲大理寺右少卿?那麼‘太子侍讀’呢,可還在?”

    “在的在的。”富寶忙不迭道,“按理蘇大人在授課日還得來文華殿侍讀。不過奴婢聽說,皇爺似乎有事交辦,他向大學士告了假,近期都不會來了。”

    朱賀霖一拍榻面:“沒事,山不來就我,我可以就山。只要還留着這個頭銜,小爺找他就名正言順!”

    *

    大理寺的官署裏,蘇晏一身簇新的緋紅色雲燕補子四品常服,向新上任的大理寺卿關畔見禮,又與新提拔的左少卿聞徵音互相一揖。

    關畔年約四旬,方臉髭鬚,在左少卿的位置上熬了七八年。他自知這個主官得來意外,若不是餘守庸忽然倒臺,他還有一二十年好熬,按理說該感謝蘇晏。

    然而餘守庸平日裏待他不薄,將大理寺打理得井井有條,雖說無甚功績,但也不犯大錯,唯獨沒抗過馮去惡的威勢,栽在了卓岐案裏。

    他想到這裏,又有些替舊長官嗟吁。故而對面前這個摸不清底細的蘇少卿也只是淡淡,笑不達眼底,面上過得去就行。

    左少卿聞徵音是個三十出頭的白面書生,倒還算熱情。堂上見禮完畢,他請蘇晏喝茶,笑呵呵道:“昨日早朝,我雖無福在場,卻也聽聞了蘇大人的事蹟,當真是智勇兼備,仁義無雙。蘇大人可知,你彈劾馮賊的那‘十二陳’,已被刊在今日發行的邸報上,傳遍京城大街小巷,人人看了都交口誇讚,說蘇大人是清流楷模。”

    蘇晏聽了不免耳熱。花花轎子人人擡的道理他懂,但當面被同僚猛誇,他還是感覺有些尷尬,客套地說了不少謙詞。

    聞徵音又與他閒聊幾句,顯得很開朗健談。蘇晏自覺與對方氣場不太和,託詞說奉命調查馮黨,時限不寬裕須得抓緊,作揖告辭。

    “蘇大人慢走。對了,關大人託我轉告,既然聖上有事交辦,這陣子蘇大人只管用心辦案便是,不必來官署點卯,免得來回路上耗時。”

    蘇晏感謝過他後離開。

    聞徵音看他消失在門外的背影,面上笑容頓斂。他捏着蘇晏用過的茶杯蕩了蕩,語氣涼薄:“少年倖進,不知能風光多久。”言罷將殘茶潑在地上。

    蘇晏不愛坐官轎,覺得速度慢又顛簸,吩咐差役備好馬車,前往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的官衙。

    這是錦衣衛的總署,如今正因爲掌事長官馮去惡的倒臺,羣龍無首,人心惶惶。

    見到皇帝欽定查案的大理寺少卿上門,四名指揮同知和指揮僉事十分殷勤地上前迎接,將蘇晏迎入內堂首座,上茶上點心,先是噓寒問暖,緊接着例數馮去惡的罪行,唯恐被劃入馮黨,一併給清算了。

    蘇晏見這幾個錦衣衛二、三把手都是久混江湖的老油條,明面上又互相保全,嘴裏怕是沒有半句真話,便虛與委蛇地應付了一下。

    轉頭出了廳堂就直取經歷司,叫負責人調出馮去惡上任以來的公務文書,和百戶以上的官員檔案,整整裝了十個大木箱子,全部貼上封條,命人搬去大理寺。

    幾個指揮同知和僉事原本欺他年少,閱歷不足,還想着對他推八卦打太極、重金行賄,再提供一些“馮黨”名單,不傷元氣地把此事了了。

    誰料這位蘇少卿很不好糊弄,直接釜底抽薪,將經歷司的文書庫房給掏了,個個面上發綠。又不敢阻止,只不甘心地站在大門口,臉色難看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