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172 第170章 送你海晏河清
    翌日,蘇晏又去了趟北鎮撫司。

    沈柒因爲不能與心上人私相授受,年假也不休了,自大年初一起,日日來官署坐鎮。除了偵辦瓦剌使者一案,還把些陳年的卷宗也一起了結乾淨。

    主官都來當值了,下屬哪敢怠慢。於是,北鎮撫司成了過年期間唯一正常運行的衙門。

    沈同知勤勉之名,甚至傳到了負責官吏業績考覈的吏部考功司和都察院耳中。以至於在首輔李乘風親口授予的“義士”之外,又多了個“拼命七郎”的稱號,倒把原先“摧命七郎”的血腥氣沖淡了不少。

    當然這並非沈柒本意,他只是希望蘇晏無論任何時候來北鎮撫司,都能立刻見到他。

    蘇晏帶着背後靈一般的四大天王,往大堂一坐,將拎來的油紙包與木盒放在桌面,笑眯眯道:“沈大人好啊,大過年的還要來衙門辦公,着實辛苦。沈大人之前差人送上門的年禮,鄙人已收到,這是一點回禮,不成敬意。”

    沈柒嘴裏客套:“蘇大人客氣了。區區微薄年禮,聊表心意而已,何勞蘇大人再回贈。”

    蘇晏同客套:“同朝爲官,禮尚往來,應該的,應該的。”

    一名機靈的小旗迅速上前,將年禮端到沈柒面前。

    沈柒接過來,手指把油紙撥開一角,見是曬乾的白蓮子。又打開盒蓋瞥了一眼,內中放着嶺南產雞母珠串一副,黃澄澄玳瑁紋牛角篦梳一把,鮮紅透潤琥珀男簪一枚。

    蓮子,諧音“憐子”。

    雞母珠,又名紅豆,又名相思子。

    篦梳,從青絲梳到白髮,意喻結髮同心。

    髮簪,伴君朝朝暮暮,長長久久。

    ……樣樣皆是情!沈柒霎時間心潮激盪,幾乎要不顧一切地起身上前,緊抱住他的娘子。但在御前侍衛們的冷漠注視之下,他最終還是強行忍住,拳頭在背後反覆攥緊鬆開,鬆開攥緊,極力維持着面上的不動聲色。

    蘇晏神態自若,彷彿這些暗通款曲的小伎倆與他全無關係,緊接着說起了正經事:“聽聞昨日有人報案說,發現鴻臚寺一案的嫌犯行蹤?”

    沈柒迅速平復情緒,答:“錦衣衛已於今日凌晨將嫌犯抓獲,正在審訊。那人供認不諱,說四名瓦剌使者均是被他用笛音誘使,落池凍溺而亡。動機是爲死於北漠人手裏的家人復仇。此案告破之順利,實是出人意料,蘇大人自稱‘未卜先知’,如今我是真信了。”

    這嫌犯應該就是浮音答應阿追後找來的替罪羊了。蘇晏心中有數,且覺得沈柒也發現了其中蹊蹺,看破不說破,雖然不明全部內情,但仍配合他做戲。

    他微笑道:“這個案子,明面上可以結案了。好讓兇手以爲與阿追達成交易,麻痹大意之下,定會再度露出馬腳。”

    “那個江湖草莽,”沈柒皺眉,“與他又有何牽連。”

    蘇晏起身上前,做事態機密狀,湊到沈柒耳邊,將調查浮音之事一一道來。

    此刻他聲音細微,又以手掌遮掩口耳。四名御前侍衛站在幾丈之外,只見兩人密談,卻聽不清言語內容。

    不過,他們對此也並無好奇心,畢竟刑官談論案情,避諱外人也正常。況且皇帝只吩咐他們跟隨守護,必要時上報,並不要求他們掌握蘇晏的一言一行。

    蘇晏和盤托出後,又從懷中錦囊裏取出摹畫的八瓣血蓮圖,遞過去:“北鎮撫司廣集情報,沈大人可見過這圖案?”

    沈柒打開紙張一看,瞳孔緊縮,當即答道:“見過!”

    他吩咐了心腹小旗幾句。小旗出了大堂去書房,不久後取來另一頁紙,交給蘇晏。

    蘇晏打開,赫然發現也是一朵八瓣血蓮,看筆法像是從什麼地方拓印下來的。

    沈柒道:“蘇大人可還記得,東宮刺殺案?”

    “幾個月前的案子,沈大人無端提起,莫非也與這圖案有關?”蘇晏問。

    沈柒頷首:“行刺太子的血瞳刺客,在被我抓獲後瘋了。陛下與太子爲此駕臨北鎮撫司,親審此人,確定他已喪失神智。可就在當場,這瘋了的刺客突然大叫‘打小爺,打小爺’。”

    蘇晏心下一凜,“他都瘋了,仍記得任務,可見被訓練得有多徹底!他還說了什麼?”

    沈柒偵查業務精湛,擅長記憶人與事,一字不漏地複述:“‘是他,就是他!他跑了!該吃藥了,吃藥。要聽話。死。不死。’”

    蘇晏逐字揣摩,喃喃道:“‘他’是誰,是指太子,還是另有其人?誰跑了?‘吃藥’與‘聽話’結合起來看,像是幕後人控制手下刺客的手段。‘死’與‘不死’,又是何意……”

    沈柒對比兩朵幾無二致的血蓮,同樣陷入思索:“瘋刺客嚼指自盡,爲何要在牢房石牆上留下血蓮記號?莫非他臨死前短暫地恢復了神智,想要告訴旁人什麼信息?這八瓣血蓮是聯絡暗號,還是另有深意?覆滅的隱劍門背後,又藏着什麼樣的人物與勢力……”

    “荊紅追!”沈柒突然說。

    “什麼?”

    “他是最接近真相的人。”

    蘇晏微微皺眉,“可他已經把知道的都告訴我了。我相信阿追,他連性命都能交給我,不會對我有所隱瞞。”

    沈柒滿心都是酸溜溜的不痛快,微微冷笑:“這可不好說。命固然重要,但對一些人而言,還有比命更重要的事物,譬如執念,譬如信仰。”譬如你。

    蘇晏想了想,仍然搖頭:“我還是認爲,阿追沒有隱瞞。或許他離開得早,後來很多隱祕事,他並不清楚。也或許所有的受訓者都不明真相,他們只是被利用的工具。”

    沈柒見他如此維護荊紅追,心裏嫉妒得要死,又擔心荊紅追辜負蘇晏的信任,日後害他傷心,便想着:何不趁此良機把那草寇拿捏在手,叫他詔獄十八刑一樣樣喫過去,就不信他能打熬得住,不給我老老實實地交代一切。

    敵意與殺機剛從眼底一閃而過,就被蘇晏敏銳地捕捉到了。他一把揪住沈柒的袖子,再次微聲耳語:“我信任阿追,同樣也信任你,否則就不會將他的出身告訴你。七郎,我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又何嘗不是,你若把他打成餘孽,那我就是包庇罪。”

    千防萬防,還是沾上了!沈柒恨得咬牙,但也知道如今形勢所迫,若是藉由剿滅隱劍門的機會除掉荊紅追,無異於斷蘇晏一臂。爲了不連累蘇晏,非但不能抓荊紅追,還得替他隱瞞。

    也罷,既然眼下不合適,那就暫且容忍。這把柄總歸是被自己捏在手裏,想收拾荊紅追,日後有的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