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190 第188章 特別篇·血瞳浮音
    浮音像頭喪家之犬,藏身暗渠,從天亮一直躲到了天黑。

    他失去了賴以自保的修爲,靠着常年浸淫祕藥的身體,與經脈裏殘餘的一點真氣,勉強支撐着不被功法反噬,那雙妖物般的血色瞳孔卻再也無法恢復原樣。

    這瞳色就等於把隱劍門餘孽的身份寫在臉上,浮音不敢見光,怕被人發現後舉報捉拿,仍逃不了北鎮撫司詔獄的酷刑。

    知道夜色降臨,他才用一塊破頭巾半罩着臉,從藥鋪後院偷了些藥材,躲進一處民房。

    民房是韓奔之前租下來的,爲了“殷福”外出閒逛採買、去寺廟祭拜,或者休沐日不願待在王府侍衛房間時,方便他歇腳用。

    浮音潛入時,心情有些矛盾,既希望韓奔不在,又覺得如果韓奔在,或許能替他做點什麼。

    韓奔不在。

    浮音遺憾地鬆口氣,燒水清洗中劍的傷口,一邊根據自己的經驗熬藥。

    每一口呼吸都火燒火燎地痛着,沒有外科大夫,也沒了輔助療傷的真氣,哪怕僥倖治好,只怕也會落下病根——但現在他已一無所有,誰還在乎這個呢?

    左胸血肉模糊,他正試圖用針線縫合創口,疼得齜牙咧嘴,房門忽然被推開。

    韓奔在門外愣住,三步並作兩步衝進來,急問:“怎麼傷成這樣?”

    浮音一驚,下意識擡頭看他,又想起必須遮掩瞳色。

    來不及了,韓奔已然看到,整個人像被雷擊似的呆住,震驚道:“血瞳……你是隱劍門刺客……”

    若是功力在身,浮音自覺能拿住韓奔,但如今人爲刀俎,他絕不能當魚肉,得想盡一切辦法自救。他研究過韓奔的性情與經歷,知道對方最喫哪一套,當即從中單上撕下一塊布條綁住雙眼。

    “別看我的眼睛!”他用看似倔強,實則慌亂柔弱的聲音說道,“我不想害你……你走吧,別管我死活。”

    韓奔深吸口氣,往前走了兩步,慢慢蹲下身,“你真的是刺客?潛伏在王府,想對豫王殿下不利?笛子是不是你吹的?”

    “——是,都是我。我十惡不赦,罪該萬死!”浮音破罐子破摔般低喝,“想爲你家王爺報仇,就過來一刀殺了我,休想拿我去見官,我死也不去詔獄!”

    韓奔剛把手指搭上刀柄,便見他遮眼的布條被瞬間打溼,盛不住的淚珠一顆顆滾落下來,襯着面頰上顫抖的靨渦,與蒼白小巧的下頜,顯得分外可憐。

    韓奔不由自主地心軟了,問:“你是受人指使?是誰?供出那人,或許能將功贖罪,得到朝廷的寬宥。”

    浮音哽咽道:“我不說是個死,說了死得更慘……你別問了,就當好心做善事,給我一個痛快,讓我早點解脫去投胎,只求下輩子別再受那些非人的折磨。我會感激你的,下輩子銜環結草來報。”

    他邊說,邊極力在聲音裏滲入迷魂。但因真氣枯竭,實在施展不了魘魅之術,只能指望上次施展的功法餘威猶在,效果能儘量持續久一些。

    韓奔猶豫良久,把了把他的脈門,最後嘆道:“你內力已散,恐熬不過詔獄的刑囚,日後也無力再**縱着去害人。我總不能眼睜睜看你上斷頭臺……這樣吧,你把知道的一切內情寫在紙上,交給我。我安排送你出京城,遠離人煙,隱姓埋名,平平淡淡過完此生便是了。”

    遠離人煙,隱姓埋名,當個微如草芥的農夫、小販?那跟死有什麼區別?

    浮音狠狠咬牙,爲什麼總是這樣,相識多年的師哥也好,口口聲聲保護他的韓奔也罷,最後全都要棄他而去!憑什麼他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活出個人樣,而自己卻要在獸巢廝殺、在泥沼沉浮,百般掙扎求生,最終還是落得如此下場!

    ……既然所有人都辜負他,就連老天也不肯給他一條活路,那就別怪他狠毒,就算死,也要拉上陪葬的。

    韓奔解下外衣,裹在浮音身上,又發愁道:“你這雙眼睛還能恢復原樣麼,倘若不能,走到哪裏都有被發現的危險,畢竟通緝令還在各州縣張貼着……”

    浮音二話不說,拔出他的腰刀,就往自己雙眼戳去。

    韓奔一把握住他的手腕,驚怒又痛惜:“你這人怎麼!我也是在想法子,何必偏激至此!這一刀下去,雙目盡毀,你叫我這輩子如何自處……”

    浮音抱住韓奔,放聲大哭:“我都是騙你的,你還管我做什麼!你走吧,回王府繼續當你的侍衛統領,我一個自作自受的罪徒,用不着你同情!”

    韓奔被他哭得心裏梗成一團,很想對他說,這一路我替你打了多少掩護,如今哪裏還有臉回王府。我已經愧對將軍,不能在你這裏再落下遺憾,再過幾年,等殿下回到封地,有了更年輕力壯的新侍衛,不再需要我了,我便去你歸隱處,陪你過完後半生。

    但這話現下並不能說出口,一來諾不輕許;二來是否能把他安全送出京城,目前尚未可知,一步未竟,談何百千步。

    韓奔拍撫着浮音的後背,安慰道:“今夜你先留在這裏,把具白書寫好,回頭我叫人給你送食水與藥材。”

    浮音怕他一去不回,扯着他衣襬不放:“我傷勢嚴重,怕難以自理,你能不能陪我一夜?”

    韓奔遲疑後搖頭:“王府有事,我今夜走不得,須得趕回去。”

    能有什麼事,昨夜豫王也下了密道,莫非……

    浮音試探道:“王爺受傷了,是因爲昨夜的爆炸?”

    “傷到了頭,但無大礙。”

    “那你爲何不能留下,王爺就算身體不適,也是請醫官,你去有什麼用。”

    韓奔皺起眉,“我真得回去,聖上駕臨,王府所有侍衛都要在崗值守。你乖乖聽話,睡一覺就好了。”

    景隆帝去了豫王府……

    浮音眼底幽光閃動,很快蔓延成瘋狂的荒火——這天底下,還有什麼陪葬品比一國之君更爲珍貴?他幾乎要失聲大笑。

    的確,他現在武功盡廢、身負重傷,孱弱到就連韓奔都對他不屑設防,但七殺營的訓練烙印在了骨子裏,他依然掌握着不需動用武功就能殺人的技巧。

    譬如說,毒。

    “你帶我回王府,我不想逃了,要親自向王爺謝罪招供,以換取寬大處理。”浮音說。

    韓奔一怔,答道:“如果這是你的決定,我也會支持。但今夜不合適,等明日上午,我帶你回去。”

    浮音生硬地說:“還就非得今夜不可了。韓奔,你不幫我,我就去死,屆時你們什麼情報都得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