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230 第228章 不心虛我心慌
    蘇晏一身朝服,步態端正地走過金水橋,出了午門,遠遠見到等候在馬車旁啃乾糧的蘇小北,眼睛一亮,提起袍擺就朝對方飛奔過去。

    “快,給我喝兩口!”他從小北手中搶過裝滿清茶的水壺,咕嘟咕嘟狠灌一通。

    蘇小北心驚肉跳地叫:“慢點!大人慢點喝,當心嗆着——”

    蘇晏一口氣灌下半壺,用袖子抹了抹嘴角,長舒口氣:“連說了兩個時辰,差點沒把你老爺我渴死。”

    今日朝會格外漫長,足足三個時辰才散朝,也就是說,大人一個人就佔用了朝會三分二的時間……他可真能說!蘇小北欽佩地望着蘇晏:“大人成功了?”

    蘇晏道:“朝會上的情況之後再說,現在還有更急的事,咱們先上車,立刻去順天府衙。”

    蘇小北沒有多問,當即坐上車轅準備趕車,蘇晏抱着水壺鑽進車廂。

    馬車剛啓動,車門忽然被拉開,一個人影矯健地跳了上來。車身沒多大震動,蘇晏卻在看清對方的瞬間,一口水噴在壺口,倒濺了自己一臉。

    “看見本王就這麼激動?”豫王笑謔,掏出帕子給他擦臉。

    蘇晏看他手中的帕子眼熟:“這是我的——”

    豫王當即把帕子又揣回懷裏:“送人的東西,還有要回去的道理?”

    “不是,我沒送……算了。”蘇晏懶得跟他掰扯,轉了話風問,“王爺這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印象中今日朝會上沒看到豫王啊。不過這位的風格一貫都是愛來就來,參不參朝都不奇怪。

    豫王道:“今日母后召我進宮作陪,故而朝會上衛闕彈劾你我也是剛剛得知,便過來找你了。這事你打算如何解決?”

    蘇晏知道豫王原本對衛家的態度有些鄙薄,但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不至於敵對。太子與二皇子的勢力之爭他兩邊不插手。自從真空教派浮音潛伏王府,挑起豫王和皇帝的爭端,甚至意圖讓他弒君造反,而浮音臨死前又拉韓奔墊背,這下徹底激怒了豫王,被真空教當槍使的衛家在他眼裏就成了死不足惜的貨色。

    至少在這件事上,豫王的確是他的盟友,所以蘇晏也沒隱瞞,如實道:“有人在後背給衛家支招,且此人必與七殺營和真空教有關,不然他們如何得知荊紅追的出身?”

    這份乾脆勁兒取悅了豫王,他故意沉下臉:“你那狗皮膏藥侍衛果然是隱劍門餘孽。你幫着他隱瞞身份,連本王也矇在鼓裏,如今事發,看誰救得了你!”

    蘇晏半點不帶怕,還朝他翻了個白眼:“阿追早八百年就叛出師門了,浮音那事多虧有他調查追蹤,才發現了地下密道。七殺營的情報大部分也都是他提供的,若論以功抵過,他多出一半還有餘。”

    豫王輕哂:“既如此,你爲何不把這番話在朝會上大大方方說出來,偏要使個拖字訣?”

    “因爲時機與勢頭都不對。‘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得,雖勝有殃’,孫子這話是真理啊。”蘇晏在朝會上站久了,這會兒腰痠腿痛,於是往座椅旁的軟墊上一癱,活像條沒骨頭的蛇。

    在那些重視禮儀的士子眼裏,他這叫有辱斯文。但豫王比他還灑脫隨性,且認爲只有面對自己人、真正放鬆時纔會有這副姿態,心裏更是喜歡得不得了,含笑道:“願聞其詳。”

    “衛闕以荊紅追的出身作爲攻擊點,此刻我無論矢口否認還是替阿追辯解,都落了下風,很容易被對方牽着鼻子走。我置若罔聞,朝臣們就會有兩種理解——蘇十二心虛了,不敢迴應;蘇十二隻當他狗放屁,根本懶得理。如此信疑參半,總比我和他爭個臉紅脖子粗,讓所有人越發覺得真有這回事要好得多。”

    豫王琢磨完,頷首:“有道理。有時‘不理睬’反而是一種更有力的回擊。”

    “不止如此。我故意打斷對方的勢頭,不讓他有一鼓作氣的機會,就要把節奏掌握在自己手裏。今日是我在向皇爺覆命,是我先彈劾衛家,只要皇爺不發話阻止,你衛演和衛闕不想聽也得聽!”

    “……所以你整整罵了衛家兩個時辰,逼着一侯一伯與滿朝文武不得不從頭聽到尾,連帶我皇兄也得餓着肚子奉陪到底?”豫王哈哈大笑,“幹得好!”

    蘇晏嘆口氣:“我這也是不得已的法子。事出突然,我需要時間思考對策,也需要找人去核實阿追的情況,以免落入對方設的局。我讓擡證物箱的錦衣衛幫我給沈柒傳消息,就是希望他能領會我的意思,先確保阿追那邊不出事。”

    豫王笑聲頓斂,神情有些一言難盡:“你讓沈柒去救荊紅追?”

    蘇晏回了個“這有什麼不對”的眼神:“沈柒是唯一知道內情的人,且又與我在一條船上,不找他找誰?”

    “你就不怕他兩個爭風——”受到蘇晏的死亡凝視,豫王當即改口,“是一言不合!一言不合打起來,彼此都想趁機解決對方?”

    “解決什麼解決?”蘇晏用力一拍椅面,“如今大敵當前,個人恩怨都得先放一邊,若是你砍我舵盤、我燒你船帆,這條船不等敵軍開炮就立馬翻在自己人手裏,到時大家一起玩兒完!這麼簡單的道理,我不信他們兩人看不透。”

    豫王無話可說的同時,又覺得心裏不是滋味:沈柒當初可是毫不猶豫地拒絕他的拉攏,如今若是與荊紅追聯手,就意味着對方並非只願單打獨鬥,而是不願選擇他這個盟友。這究竟是因爲瞧他不起,還是出於某種顧忌不想與皇室摻和,只有沈柒自己心裏清楚了。

    懷着一股微妙的不爽,豫王問:“那麼你這是要去哪裏?”

    蘇晏說:“順天府衙。之前我讓阿追保護告狀的苦主,且他自己也有狀子要遞,順利的話,這會兒他應該還在府衙大堂,如若不在……就很可能被七殺營與真空教盯上了。”

    事態緊急,蘇小北把馬車趕得飛快,小半個時辰後終於趕到府衙。

    蘇晏讓豫王在馬車上等着,自己官服在身,輕易就進了門。今日是府丞坐堂。這位府丞姓毛,年紀四旬左右,與他這個大理寺少卿官階相當。兩人按平級行了禮,蘇晏說明來意。

    “今日確有許多人來投狀紙,還在衙門外擊鼓鳴冤,告的都是……”毛府丞十分爲難地嘆口氣,“衛家兩位侯爺。一個個都是血案、大案。府尹大人收了狀紙頭疼得很,這不,讓本官暫代堂上事務,他在後方張羅,也好先探一探衛家的口風。”

    蘇晏一聽就聽出門道了——感情這位副職在不動聲色地給正職上眼藥呢。不然爲何要說給他聽?言下之意就是:我們這領導不行,身爲京城市長,膽小畏難又無能,一接到狀告國戚的棘手案子就把我拉出來頂鍋。他還怕得罪衛家,先去找被告通風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