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247 第245章 臣就配個鑰匙
    蘇晏遠遠就看見養心殿內通明的燈火,果然是徹夜未熄。

    他上了臺階,見藍喜背對着殿門站在屋檐下,似乎正暗自琢磨着什麼,手上拂塵不安地甩來甩去。

    他叫了兩聲“藍公公”,對方纔反應過來,臉上掛出習慣性的笑:“世侄來得正好,皇爺之前吩咐了,今夜若你來複命的話,不用通傳可以直接進去。”

    蘇晏跟藍喜的關係一直都有些微妙:

    香火情嘛有一點,但也僅有那麼一點,所謂“世叔”“世侄”,更多是出於必要時拉近距離用的套路。

    不對盤嘛也有那麼一些,因爲蘇晏很清晰地認識到,這個大太監就是個利己主義者,別說爲了討好皇帝非要把他弄上龍牀,哪怕有時幫他一手,也完全是爲了自家利益的考量。

    這份塑料叔侄情,雙方都心中有數,故而能用則用。沒到真正利益衝突的時候,誰也不會率先撕破臉皮。

    伸手不打笑臉人,蘇晏也笑眯眯地道:“有勞世叔了。不知小爺可還在殿內?”

    藍喜道:“小爺剛回的東宮。”

    蘇晏問:“這都過了兩個時辰了,小爺才走?父子倆有這麼多話聊?”

    “咳,那兒啊,連十句話都沒說上,也不讓離開,就給拘着。”藍喜嘆口氣,“剛剛小爺走的時候,臉都是黑的。咱家送他出了殿門,就站在這兒琢磨,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也許是擔心太子年少衝動,怕他也趕去衛家湊熱鬧,既弄險也不利於形勢吧,蘇晏如此猜測。

    他朝藍喜拱拱手:“那小侄便入內覆命了。”

    藍喜半開玩笑道:“那咱家就不入內討嫌了,反正也是要被攆出來的。”

    蘇晏懷疑這廝在調侃他和皇帝關係曖昧,只當沒聽懂,神情自若地走進殿門。

    景隆帝卻不在殿內。小內侍上前道:“皇爺去蓮池賞景了,蘇大人請隨奴婢來。”

    蘇晏有些奇怪:這才二月底,別說荷花了,荷葉都還沒冒尖,半夜三更這是去賞的哪門子景?

    奇怪歸奇怪,跟着移步穿過曲折的長廊,到了蓮池畔的亭子。

    夜風微涼,皇帝果然坐在亭子裏的圓桌旁,在四柱明亮的宮燈下翻看鶴先生匣子裏的那片金書鐵券。

    亭子外侍立着兩個年輕內侍。蘇晏走過去時,依稀覺得這兩人有點眼熟,來不及細想,便行了面聖之禮。

    皇帝示意他也坐在圓桌旁,朝亭子外兩個內侍揮了揮手指。內侍們退遠了些,但也不算太遠,是仔細聆聽能聽見些許說話聲、聽不清具體字眼的距離。

    “……搜出來了?”皇帝端詳着蘇晏的臉色。

    蘇晏眼底露出遺憾:“搜出來了,抓到了,可惜死了一個、逃了一個。”

    他將今夜所發生之事細細道來。

    皇帝聽完沉聲道:“狼子野心!”

    “鶴先生是在奉安侯的私人密室裏找到的,又是鹹安侯的門客;七殺營主今夜行刺太子失敗,逃入侯府,最後也是在衛傢俬挖的地道口落網的。

    “從萬鑫的證詞開始,所有的人證、物證彙集起來已經能組成完整的證據鏈,兩位侯爺勾結邪教與江湖刺客、謀害東宮的罪名是跑不了了。臣請皇爺痛下決斷,拿衛演、衛浚二人問罪,以正國法。”蘇晏拱手道。

    皇帝沉吟片刻,忽然問:“豫王也進宮了?”

    蘇晏微怔,點頭道:“是。”

    “大半夜去慈寧宮,他這是料準了母后睡不着覺啊。”皇帝意有所指。

    蘇晏猶豫了一下,試探性地道:“臣知道太后與衛家關係親厚,但國有國法。再說太子也是她的親孫兒,這手背的肉傷了,也會覺得疼吧……”

    一絲近乎嘲諷的冷笑從皇帝眼底掠過。他彷彿醞釀了許久,又彷彿只是在這一瞬間拿定了主意:“傳朕的諭令給騰驤衛,拿下衛演和衛浚,押入詔獄。着北鎮撫司,將他們所犯之事樁樁件件查個清楚!”

    蘇晏當即領旨。隨後又擔心地問:“太后那邊,皇爺打算……”

    皇帝朝他笑了笑。蘇晏看着這抹淺笑,忽然就覺得沒什麼可擔心的——有皇爺在呢,就算鬧得再大,天也塌不下來。

    “明日早朝,你先請假。對外的說辭……就說你在七殺營主今夜行刺太子時,因爲護駕受了傷。”

    ……護駕?蘇晏回憶了一下,似乎是朱賀霖在護着他吧,畢竟他是現場敵我雙方几百號人中唯一不會武功的那個。至於受傷就更不值一提了,嘴脣上磕破點皮算嗎?

    皇帝似乎聽見了他內心的吐槽,瞥了一眼他開始結痂的嘴脣,補充道:“——內傷。”

    蘇晏忍笑:“對對,臣被刺客掌風掃到胸口,受了內傷,至少一兩天都動彈不得。”

    他也想到了,太子於義善局再次遇刺、險些喪命,隨後衛家二侯被連夜圍府、捉拿下獄。這一浪緊接着一浪,必然在朝堂掀起軒然大波,他蘇晏就是立於風口浪尖的那一個。

    明日朝會是個什麼羣魔亂舞的景象,見識過大銘朝堂彪悍畫風的蘇晏完全可以想象。皇帝讓他裝傷不上朝,便是爲了避開最開始的這一波東西南北風,待到風勢稍微平息再出面,起到一錘定音的效果。

    “臣還有一個問題。事關後宮,‘臣’不敢問……”蘇晏目視皇帝,隔着石桌向前傾身,後半句陡然壓低了聲音,顯得很不嚴肅,卻足夠親密,“但‘我’想問。”

    這個問題似乎在皇帝意料之中。他同樣壓低了聲音,也向前微微傾身,把這君臣相知的親密感變成了一種祕密情人間心照不宣的調情:“清河儘管問,‘我’據實以告。”

    蘇晏按住心底泛起的甜意,神情一本正經:“你以後還去永寧宮麼?”

    皇帝答:“永寧宮以後就是冷宮,住的也不再是什麼貴妃。”

    衛貴妃與其他男人暗通款曲,且不說這頂綠帽是不是實質性的,按照宮規光是對君不忠這一條,就夠得上領一份鴆酒與白綾二選一套餐。但衛貴妃畢竟生了個皇子,母憑子貴,且皇子還在喫奶,於情於理都要罪減一等,降低位分、打入冷宮算是很仁慈的處置。

    蘇晏沒有進一步要求嚴懲,對女人趕盡殺絕不是他的作風。只要把衛演和衛浚辦了,衛家就算徹底倒了臺,區區一個冷宮裏喫灰的妃嬪也翻不起什麼波浪了。

    皇帝見他沒有繼續追問,像是挺能接受的模樣,心底反倒生出了些不滿——是不滿意,也是不滿足。於是又說:“不去永寧宮,還有其他宮院,你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