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279 第277章 你不要臉我要
    陵園的圍牆外,聽到動靜的陪祀官員們姍姍來遲,見到掉了冠帽、衣袍撕破、一身泥水的太子,臉都嚇綠了,紛紛跪地請罪。

    太子道:“起身罷,與諸位大人無關。是北峯山石坍塌、溪瀑驟瀉,險些衝擊了陵園。所幸孤帶侍衛們砍樹塞道,進行分流,將水引開了。”

    衆官聞言,一陣譁然,個個都感到心驚後怕,在逃過一劫的慶幸中,對太子的當機立斷、奮勇護陵很是欽佩與感激。

    太子謙辭:“非孤之功,是太祖皇帝顯聖,庇佑我大銘龍脈雄盛,國祚恆長。”

    蘇晏對朱賀霖的這番話暗中點了個贊:沒有因護駕不力責罰在場官員,也撇開了自己去捕鹿的事,爲避免打草驚蛇甚至連火藥爆炸都沒有提到,單說因爲山石崩塌引發了泥石流,並着重強調了自己的護陵之舉,最後又把功勞歸於祖宗庇佑。

    這一番話趨利避害、進退有度,比起在京城當面頂撞皇爺的時候,可謂是進步巨大。

    在場官員中,南京禮部尚書、南京太常寺寺卿等幾位官階高的老大人商量了幾句,決定先護送太子回皇宮,同時向南京兵部調衛所軍隊過來,清理北峯上被沖毀的林木。再請堪輿大師重新規劃這條溪瀑,該堵的堵,該改道的改道,以後千萬不能再出事了。

    今日這件險些殃及皇陵的大事,按律要立刻上報京師朝廷。魯尚書打算親自執筆寫這份報告,便對太子道:“明日老臣再去叩見殿下,詢問詳細情況,好如實上報朝廷。”

    太子同意了,回具服殿重新洗漱更衣。起駕之前,他忽然轉頭望向人羣,問:“孝陵神宮監的管事太監何在?”

    人羣中一名中年白胖太監連忙出列,畢恭畢敬地躬身行禮:“奴婢賤名姚銓,小爺有何吩咐?”

    太子站在馬車的踏凳上,居高臨下打量他:“神宮監那幾名充當嚮導的內侍,可有安全回來?”

    姚太監答:“並未見回來,也許被水流沖走,凶多吉少了。唉,也是他們的命。”

    太子不動聲色地說:“他們畢竟是因差事而喪生,理應撫卹。你將這幾個人的姓名、籍貫、家屬等相關情況提供給……禮部左侍郎蘇大人,由他負責後續事宜。”

    姚太監領命,說明日就辦。

    太子這才登車,啓程回南京皇城。

    官員們各自離開午門回家時,一名內侍傳太子口諭,將蘇晏召進了宮。

    蘇晏剛踏進殿內,便聽見太子在責罵管事的宮人與守備侍衛:“一個大活人,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從你們眼皮子底下溜走,你們莫說找不着,連她如何出的宮、去了哪裏,都不知道?”

    管事宮人與侍衛首領被他罵得灰溜溜,低頭認錯,說這就再去找,一定要將人挖出來。

    蘇晏出聲道:“小爺,消消氣。累了一整天,飯也沒喫好,不如讓廚子煮些夜宵?”

    朱賀霖一見他,氣消了大半,揮手把這些人打發走後,拉着蘇晏盤腿坐在了羅漢榻上。

    成勝與富寶不在,左右服侍的內侍不夠有眼力見兒,未得太子之命,沒有立刻退出殿去。朱賀霖轉頭瞪他們:“一個個杵在這裏當木頭?沒聽見蘇侍郎說的,去叫廚子煮夜宵!花樣做多點,別又盡整些豆腐青菜,祭陵結束了。”

    內侍們嚅嚅而退,終於機靈起來,把殿門也一併關上了。

    蘇晏笑着拍了拍朱賀霖的手背:“好啦,一股子邪火要發到什麼時候,差不多就行了。”

    朱賀霖悻悻然:“小爺和你今日險些把命交代在鐘山,偏對誰都不能說,查也只能暗中查,真要憋屈死!”

    蘇晏倒是很淡定:“有什麼好憋屈的,他有張良計,我有過牆梯。有句話怎麼說的……看誰笑到最後。”

    朱賀霖還抿着個嘴角。蘇晏眯起眼,目光不善地看他:“要說憋屈,我才憋屈好伐?剛回京,莫名其妙地背了個處罰,把我攆來南京。聽說,是因爲給某位專畫翰林風月的大手當了回人體模特?”

    “人體模特”沒聽懂,但“翰林風月”這四個字秒懂,朱賀霖臉上頓時涌起窘色,連耳根也泛紅了。

    他尷尬地打起了磕巴:“小爺沒、沒想……誰知道會突然被父皇抓包……小爺就是……”他用力握住蘇晏的手,委屈道,“你去陝西半年,回到京城沒兩個月,又一去半年,小爺就是太想你了。”

    蘇晏板着臉:“那就可以亂畫我的黃圖?你有沒有想過,那些東西萬一流到太后手上,或是被有心人傳出宮,在朝野內外鬧得沸沸揚揚,怎麼辦?

    “我蘇清河臉皮厚,能當官就繼續當,當不了就捲包袱回家,繼續做我的官二代。而你呢?太子的名譽還要不要?前面辛辛苦苦做了那麼多,就算付諸東流也一點不心疼?

    “你是不是以爲,衛家倒了大半個臺,衛氏被打入冷宮,危機就解除了,你身爲太子就可以高枕無憂?”

    連着幾個尖銳追問,把朱賀霖逼得鼻尖冒汗,臉色難堪至極。

    他緊緊捏着蘇晏的手,用近乎哀求的口吻道:“清河,別說了!”

    手被捏得生疼,蘇晏沒有掙脫,目露失望地嘆口氣,一字一頓地道:“太、子、殿、下。”

    這道眼神並不凌厲,甚至顯得有些憂愁,對朱賀霖而言卻彷彿利箭穿心,最後的稱呼更是讓他差點掉下淚來。

    他腹中燒着一團烈火,胸口梗着一口濁氣,想大發雷霆——從小到大,這是解決所有問題的法寶。

    但他知道,現時不同往日,他該控制自己的脾氣,該承擔起屬於“太子殿下”的責任——他該長大了。

    朱賀霖垂下腦袋,悶聲道:“……是小爺錯了。”

    蘇晏對春宮畫之事是有些生氣,但他與朱賀霖感情深厚,又熟知對方性情,本來並不想算這筆賬。但既然說到了,不借機敲打敲打,豈不是浪費了這麼好的反面教材?

    於是哪怕對面再像一隻垂頭喪氣的大狗,他也不能立刻心軟地去揉毛。

    “做任何一件事,都要預先設想後果,能承擔纔去做。承擔不了……又實在想做,那也該先謀後路,以免翻船時連個木板都夠不着。小爺這麼聰明,應該知道這個道理。”蘇晏說。

    朱賀霖點點頭。忽然發現自己捏得重了,趕緊鬆手,又心疼地摸了摸對方滿是指痕的手背。

    蘇晏就用這隻手,食指沾着茶水,在炕桌上劃出一條長線,接着畫了三個大小不一的圈,串在線上。

    什麼意思?朱賀霖用眼神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