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309 第307章 如何瞞天過海
    雨後風荷居……這名字好眼熟啊。蘇晏想,哦,莫不是皇爺畫給我的《雨後風荷圖》成了精,畫卷中自生出一個天地,就像《聊齋》裏的“畫壁”?我且進畫卷中去看看。

    於是他順着小徑走近別院,見大門虛掩着,便推門進入。

    門後無路、無庭院,只是一片碧波茫茫的荷池,荷葉挨挨擠擠,田田如蓋。蘇晏左右找尋了一番,不見舟楫,便試着踩了踩其中一片荷葉,發現似乎能承托起人,便小心翼翼地踩上去,一片接一片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池面上起了白霧,他擔心掉進水裏,猶豫地停下腳步。

    霧氣流散,他發現站在一座威武的王府門外,門匾上三個錚錚大字:“秦王府”。

    這是……皇爺和豫王的父親——顯祖皇帝住過的地方?

    記得豫王說過,當時他們的父皇尚只是秦王,經年跟隨太祖皇帝征戰北漠,鮮少在王府中。

    他們的母后當時是秦王正妃,與側妃莫氏鬥了個死去活來,最後弄出了一樁慘案。秦王大怒,追查下去後大開殺戒,王府裏死了不少人。

    “聽說了麼,那件事……”

    “嘖嘖,真要是真的,那可夠荒淫的了……”

    婢女們竊竊私語地從蘇晏身邊走過。蘇晏剛想躲避一下,卻發現她們似乎看不見自己,於是便跟上去聽。

    “不止荒淫,還膽大包天,這可是全家殺頭的醜事啊!”

    “你們說,王妃真敢私通市井男子,生下兩個魚目混珠的小王子?”

    “王妃懷上兩個小王子的時候,都是在王爺長年征戰、偶爾回府的間隙受孕,你說怎麼就這麼恰好?”

    “要說也是奇怪,二王子與四王子兩個都生得像王妃,的確不像王爺的模樣。”

    “這也是真的會生,萬一‘子肖生父’,那麼王妃不是一下子就暴露了?”

    蘇晏聽得眉頭緊皺,心想這估計就是豫王當初在梧桐水榭所說的“一場大風波”了。這流言可真毒,是要把秦王正妃連帶兩個孩子,至於萬劫不復的死地。

    二王子與四王子……豈不就是朱槿隚與朱槿城?

    婢女拐過牆角不見了,蘇晏站在原地思索,忽然看見旁邊的迴廊上站着個八九歲的錦衣男童,眉眼雖稚嫩卻清俊逼人,手中牽着個更小的幼童,大約只有一兩歲大。

    蘇晏看見這男童的第一眼就認出來——這是幼年時的朱槿隚!他手中所牽的,應該就是朱槿城了。

    不知這些婢女的談話,小朱槿隚聽去了多少,這也太傷人了。蘇晏心疼地想要上前安慰,卻意識到畫卷天地中的人並見不到自己,只好站在迴廊下,擡眼看着兩個幼童。

    朱槿隚神情凝鬱,盯着婢女們離去的方向,嘴角緊緊抿起,空着的那隻手在腿旁緊握成拳,另一隻手卻仍輕柔地牽着弟弟。

    朱槿城扯了扯他的手:“喫糖葫蘆,糖人。二哥走啊,走啊!”

    蘇晏恍惚覺得這就是阿騖的翻版……不,阿騖簡直就是豫王幼年時的翻版。

    朱槿隚俯身抱起弟弟,說:“四弟,你要記住了,只有我、母妃和瓊姑給的東西才能喫,這府裏其他人給的,統統不能喫,記住了麼?”

    朱槿城懵懵懂懂地點頭。

    朱槿隚緊緊抱住弟弟,低聲道:“我們是父王的兒子,不是野種!”

    蘇晏心疼得都快不行了,蹲下身伸出手臂,把這兩個孩子緊緊摟進懷裏。朱槿隚抱着朱槿城,幻影般穿過了他的身體,飛快地跑走了。

    白霧再次涌了過來。

    霧散後,蓮池與荷葉又出現在腳下,蘇晏愣怔片刻,繼續往前走。

    他走過了戰場,看見少年朱槿隚跟隨顯祖皇帝出征的身影;

    走過登基大典的前夜,聽見青年朱槿隚在太廟的神牌前立誓,要成爲庇佑萬民的仁君;

    走過無數個夙興夜寐的日子,看見朱槿隚是如何被一摞一摞的奏本捆綁在龍椅上,社稷、家國、子民、責任……無數細線鎖在他的身上,從二十歲,到三十八歲,到他們相見與相別的每一天。

    走過煙花綻放的午門城樓;走過依依送別的五里驛春野;走過他們並肩同坐的高臺,一起看朝陽照耀京城。

    最後他走進一個眼熟至極的院子……是蘇府擴建前,栽種着老桃樹的小院,朱槿隚在窗下的醉翁椅上坐着,正悠閒地翻看古籍,手邊放着一壺沏好的茶。

    沒有穿龍袍,一身道袍更像個儒雅的隱士,他從書頁上擡頭,看見蘇晏,微笑道:“清河,過來,坐我腿上。”

    蘇晏眼眶發燙,向他的槿隚快步走去。

    白霧再次淹沒了一切,蘇晏徒然地摸索着、呼喊着,隱約在霧氣稀薄處,瞥見了一個躺在榻上的身影,頭上纏着白紗布,更襯得側臉眉如墨峯、鼻如懸準、脣淡薄如落英。

    那人緩緩睜開了眼。

    *

    “——朱槿隚!”蘇晏大叫一聲,驚醒過來,隨即劇烈咳嗽不止。

    寢室內守夜的三人連忙圍過來,拍背,輸入真氣,端藥倒水。

    “清河……”朱賀霖難過道,“父皇已經走了,你這樣日思夜想,折磨的是自己的身子。”

    蘇晏被荊紅追的真氣梳理着肺腑,感覺好受了些,咳嗽逐漸減輕。

    “我夢見皇爺了,他動完開顱手術沒死……他還醒了。”

    霎時間,腦中閃過許多畫面碎片——治療室門前閃爍的眼神、自己與朱賀霖突然的暈倒、一夜之間匆促的裝殮、殯宮內一眼也不許見的遺體……所有的疑竇都串連在了一起。

    蘇晏坐起身,兩手抓住沈柒與荊紅追的衣袖,嘶聲道:“你們兩個有什麼事瞞着我?快說,不然叫小北、小京一人一棍子,打出蘇府去!”

    荊紅追當即一指沈柒:“屬下是被脅迫的,他是主謀,他來說。”

    蘇晏與朱賀霖的目光一同向沈柒瞪去。

    沈柒無聲地嘆口氣,把事情始末一五一十道來——

    “兩個月前,跪門極諫案發生之後,皇上收拾了一大批易儲派官員,隨後在太后來興師問罪時,突然陷入昏迷。

    “太后這才知道,皇上的頭疾已經如此嚴重,於是召來陳實毓問話。陳實毓告訴她,皇上的病藥石枉然,除非施展開顱術,但他沒有把握,不敢施展。

    “皇上從第一次昏迷中醒來後,開始讓陳實毓開虎狼之藥給他吊命,同時下旨召回太子。

    “之後,皇上數次昏迷,依然堅持用藥,因爲他要撐着等太子回來。便是在這個時候,他在御書房祕密召見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