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再世權臣 >312 第310章 我不是我沒有
    餛飩攤的老闆娘——不,或許該叫她“守門人之一”,正在積雪凌亂的道路上策馬飛馳。

    半截機關套筒藏在她懷中,冷硬地硌着她的皮肉,還隱隱散發出臭味。

    因爲天寒地凍,一開始臭味還很稀薄,隨着趕路時間長了,臭味變得越來越明顯,直至難以忍受,簡直就像懷揣了一坨屎。

    ——這該死的錦衣衛沈柒,究竟提交了個什麼“證據”,爲何會臭成這樣!

    她一邊默默咒罵沈柒,一邊捏着鼻子加緊趕路,希望能在薰死自己之前,把套筒轉呈給弈者。

    當然,以她的身份,是沒有資格見到弈者的。

    經過二度轉手,托盤上的套筒與守門人的密報,被送到了鶴先生面前。

    鶴先生掀開托盤上的罩布,被臭味兒薰得倒退了兩步,皺眉道:“什麼東西!”

    端着托盤的女信徒說:“錦衣衛沈柒自稱,景隆帝因開顱術失敗而駕崩是他的功勞。因爲他半途潛入治療室,動了手腳,這是他提交給弈者的證據。”

    這麼一說,的確是重要證據,再臭也得忍。

    鶴先生強忍捂鼻的衝動,恢復了一身閒雲野鶴的模樣,對信徒道:“拿好了,隨我來。”

    靜室之內,圓月窗大開着,窗外細雨霏霏,寒風夾着水汽吹進來,溼冷透骨。

    弈者臨窗下棋,一手執黑,一手執白,左右互搏。

    頭戴的寬檐錐帽,垂下長長的菸灰色羅幔,從頭頂直披到腳背,將其身形遮蔽得嚴嚴實實。

    鶴先生的身影出現在室門口,弈者頭也不回,揚聲道:“有空?過來陪我手談一局。”

    “沒空。”鶴先生毫不客氣地道,“忙着躲通緝令呢,不比你悠閒自在。”

    弈者輕哂:“隱劍門、七殺營在明,我在暗,而你的真空教在明暗之間,這不是之前約好的?何以滋生出怨氣,還朝着我來。”

    鶴先生讓女信徒將托盤放在地板上,揮手讓她退出去,方纔整了整衣衫,在棋桌對面盤腿而坐,將殘局上的白子一粒一粒拾起,放入棋奩。

    臭氣滲透蓋着托盤的罩布,開始在室內飄浮。

    “你帶屎來見我?”弈者問。

    鶴先生淡然道:“心中有屎,便見萬物皆以爲屎。”

    弈者對答:“心中無佛,倒把紅蓮開遍愚衆。”

    兩人彼此嘲完,皆莞爾。

    鶴先生說了守門人的彙報,弈者讓心腹侍從把半截機關套筒帶去開啓,發現內中有個油紙包,拆掉油紙後見一團黏糊糊、如漿如齏的腐臭之物,約有雞卵大小,外表依稀殘留着薄膜,不知是何物?

    弈者命大夫與仵作仔細辨查,最後得到的結論是:疑似一團人腦,因挖出後已有月餘,故而腐爛發臭。這還因爲是嚴冬,若是天氣再熱些,更臭。

    ……難道沈柒想用這塊爛掉的無主腦漿,證明自己在治療室裏挖了先帝的腦子?

    這究竟是提交證據,還是故意噁心人?

    弈者與鶴先生相顧無言。

    良久後,鶴先生道:“這個沈柒……是個瘋子,可你還是要用他?”

    弈者道:“他不僅有股子瘋勁,還狠辣狡猾、兩面三刀,不好控制。但他有個軟肋,不,應該說是致命的要害。只要拿捏着這個要害,他就算再瘋,也不得不落入我們彀中。”

    風荷別院內,陳實毓在瓶瓶罐罐中四處翻找不着,匆匆出了冰窖,問藥童:“我從宮中帶回來的一個水精罐子,凍在冰窖中,架子的最底層,你們誰拿走了?”

    幾個藥童面面相覷,紛紛搖頭:“不是我!”“也不是我!”“我們知道冰窖裏凍的都是師父的寶貝,誰也不敢亂拿。”

    陳實毓遺憾地嘆息:“從頭疾患者腦中完整取下的惡物,多難得的醫例,本想好好研究一番……怎麼就丟了呢?”

    *

    二月十四,朱賀霖於奉天殿舉行登基大典,禱告上蒼、宣讀先帝遺詔,正式登基。

    就在大典的前一夜,他還抱着“或許父皇已醒,還能繼續執政”的期盼,冒險離宮,偷偷潛入風荷別院。

    在父親的牀邊整整坐了一宿後,朱賀霖終於認清現實:父皇短時不會醒了,即使醒來,也需要一段時間的恢復期。就算他等得了,無君不安的臣民等不了,內憂外患的局勢更等不了。

    沒有人能當他的靠山了,他必須接過這副江山重擔,讓自己成爲一座被人依靠的大山。

    不過,這山還挺難當的,登基前,他就先跟禮部官員吵了一架。

    問題出在年號上。

    年號並非固定不變的。歷代帝王當政期間,年號各不相同,遇到“天降祥瑞”或內訌外憂等大事,有時也要更改年號。

    先帝的年號爲“景隆”,在位期間十八年不變,故人稱“景隆帝”。而新君登基,按禮制肯定是要更換年號,於是禮部與欽天監合議之後,擬了十幾個年號,以供新君選擇。

    朱賀霖一個都看不上,最後自己定了一個年號,叫做——清河。

    “海晏河清嘛,兆頭多好。”他振振有詞地說,“父皇也喜歡這個,他的‘在天之靈’一定會滿意。”

    欽天監只管測吉凶,只要占卜的結果好,倒是沒什麼意見。禮部的老大臣們可就炸了鍋——

    誰不知道,當朝第一紅人,新上任的吏部左侍郎蘇晏蘇大人,表字“清河”?

    嗣皇帝這是何意,莫非還想借此昭告天下,他對蘇侍郎另眼相待、別有幽情,甚至以年號爲鴛盟?

    雖說不少人暗中懷疑,新君與蘇侍郎之間說不定真有點什麼出格的事,但只要不見光,基本沒人會去深挖君王隱私、去和鐵齒鋼牙的蘇十二當面硬槓,畢竟被免職的賈公濟賈御史就是前車之鑑。

    但嗣皇帝此舉,分明就是把私情擺到了檯面上,連遮掩都不要了!

    禮部官員們譁然起來,紛紛勸諫諍駁,反彈得厲害。

    就連蘇晏自己聽說了這事,也在驚愕之後,惱羞成怒起來。他當即進宮,請朱賀霖打消這個奇葩念頭,另定年號。

    朱賀霖以前對他可謂言聽計從,卻在這件事上十分堅決,幾乎到了固執己見的地步。

    蘇晏口水都說幹了也不見效,最後發起狠,要親手燒掉朱賀霖一櫃子珍藏的話本和小黃圖。

    朱賀霖最後勉強妥協了……一半,將“清河”改爲“清和”,對外宣稱兩個字分別取自聖賢書,是“繼世清平,抱德煬和”的意思,當爲年號,以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