頂點小說 > 女兒美不美 >42.42 方丈去世
    42 葬禮

    嚴沉海和陸遙的談話嚴蕾聽得迷迷糊糊, 四歲小孩子意志力薄弱, 又實在太困, 以至於她一覺醒來這件事已經忘得乾乾淨淨了。

    第二天是個豔陽天,但是空氣裏依舊飄着若有若無的潮溼感。

    嚴蕾喫完早飯託着腮幫子看陸遙趴在桌子前看書,百無聊賴的她有點想搗亂,但是卻又捨不得搗亂。

    小小少年側臉柔和,陽光下都能看見皮膚上的絨毛,後背繃直身體微微前傾,手裏捧着一本飄着墨香的新書,氣質一如書本那般溫和。

    嚴蕾跳下沙發, 也找來一本圖畫冊,學着陸遙的模樣認真看了起來。

    嚴沉海回來的時候,就看見一貫鬧騰不停精力堪比哈士奇的小孫女居然乖乖地坐在窗臺下看書, 不是往日的那般敷衍了事, 而是認認真真地在研究。

    他的目光在兩個小小身影上游移, 半晌露出一個欣慰又釋然的笑容。罷了, 他何必對兩個孩子抱有那麼多的念頭呢。

    方丈的病情日益惡化,住院不過兩個星期,就已經下了兩次病危通知,可惜他一生淡然,臨老了卻多了陸遙這麼一個牽掛, 讓他居然放不下生死。

    嚴沉海這期間又帶着陸遙去了幾次醫院, 每次去的時候, 方丈都在昏迷, 這次他們到時,方丈難得的清醒。

    嚴沉海自覺的離開,將病房留給了方丈和陸遙兩個人。

    大概是迴光返照吧,方丈居然自己拉下了氧氣罩,對着陸遙招了招手,示意他上前。

    陸遙握住方丈枯瘦的手掌,有淚光在眼眶裏閃爍。

    他只有七歲,卻經歷了太多的生離死別,年幼無知不更事時,尚且懵懵懂懂不明所以,但是如今他卻是清楚地知道,什麼是死亡。

    陸遙在太小的時候沒了父親,隨後又失去母親,最後是祖父。當初祖父去世時,他被託付給了方丈,在少年最忐忑無助的時候,方丈一點點地給他安全感。

    跌倒時會有人扶一把,害怕時會有木魚聲,不知所措時回頭總有一雙沉靜地目光支撐他。

    可現在,這個人也要走了。

    方丈摸了摸陸遙的頭頂,小孩子新陳代謝旺盛,之前光禿禿的頭頂已經長出了軟毛。

    陸遙毛髮柔軟,很合他天生溫和的性子。

    可惜這孩子,卻在最單純的歲月裏一次次和他們這些垂暮老矣的生命作伴,太早的經歷了太多死亡。

    “致遙,我曾給你改名爲遙,但終有一日,你會被改回原先的堯。”

    “這是聖人之名,我本以爲給你改了,能壓一壓你命裏的氣運,可惜還是沒壓住,命裏註定的,你不可太過抗拒。”

    陸遙想反駁,卻又在方丈的目光裏點頭應下。

    “待我去後,你便不是致遙,嚴沉海不是壞人,你親近與否都無所謂,不要勉強自己。”

    “嚴蕾是個不錯的孩子,你可以和她多結伴,學一學她身上的孩子氣,我沒帶過小孩子,但也知道你實在太省心了,完全不該是個孩子的模樣。”

    這天下午,方丈講了很多,每一句都是對陸遙的不放心。

    如果可以,他多想在陪這個親緣寡淡的孩子幾年,他本該看破這一切,卻還是爲一個孩子悲憫過了頭,成了心中的一道執念。

    或許這世上本就不可能有什麼真佛,想到這,他忍不住搖了搖頭:

    “致遙,爲師之前說你佛性極佳的那些話你便忘了吧。”

    “方丈”陸遙不願意再聽下去,終是出口阻攔。

    傍晚時分,西頭太陽尚未落下,天上就飄起了細雨。夕陽輝映下,本該透明的雨絲被染成了紅色。

    嚴蕾站在賓館窗臺下,爲這紅雨而驚訝。

    這一場雨下了一天一夜,這一天一夜裏,陸遙都在醫院牀前,守着方丈臉上的紅暈一點點散去,守着老人的神態漸漸安詳。

    一旁的實時心電圖開始發出警報,有護士醫生進來搶救,陸遙被擠到了角落,呆呆看着他們對病牀上的方丈進行心肺復甦,注射強心劑。

    不知不覺間,居然已是淚流滿面。

    嚴沉海進來捂住了他的眼睛,淚水溼潤了他的手掌心。

    “不要了。”讓方丈安穩地離開吧。

    這聲音實在微小,完全淹沒在了人羣的嘈雜裏,走動的腳步聲裏,儀器地“嘀嘀”聲裏。

    到最後,陸遙終於痛哭出聲,嚴沉海嘆息一聲:“停下來吧。”

    外面天色早已暗了下來,雨絲連成線,滴滴答答地落在窗臺上方的雨蓬上,偶爾有悶雷轟隆,卻沒有炸響的意思。

    賓館裏的嚴蕾似有所感,一直哭鬧着要來醫院,助理請示了嚴沉海,電話裏傳來嚴蕾悶悶的哭聲。

    小孩子的感情單純,哪怕方丈只是她生命裏一個出場幾次的路人,也還是成了她動容的生命之一。

    大人的世界冷漠自私,就算曾是方丈虔誠的信徒,在得知他的死訊後,也只是唸了一句“可惜”而已。

    這場雨一直連綿到了三天後的葬禮。

    黃道日,宜下葬。

    方丈此生無兒無女,唯有年老時收了陸遙一個徒弟。

    陰雨綿綿,載着方丈法體的靈車緩緩駛向火葬場,寺中長老破例讓陸遙一個孩子捧着方丈的遺照。

    待幾位長老說法後,一聲“燒”下,執法僧手舉“三昧火”並說荼毗法語:“諸行無常,是生滅法,生滅滅已,寂滅爲樂燒”

    嚴蕾遠遠站在人羣后面,遙遙看着陸遙孤寂的身影在雨中一點點模糊。

    大概是雨太大了,她的視線漸漸失去焦點,只覺得那小和尚真的很孤獨,她該去陪陪他,抱抱他的。

    嚴沉海覺察到嚴蕾的動作,加大手勁攔下了她,對着仰頭看他的小人搖了搖頭。

    做法完畢,一行人回車上準備下山。

    方丈雖然已經去世,但是還有一堆身後事要辦。這些年他爲人做法,加之出家前也曾是個龍鳳之人,所以遺產豐厚。

    而這些遺產的繼承人自然是陸遙,因着陸遙年紀小,所以暫由他人代管。

    方丈去世,陸遙的監護人沒了着落,嚴沉海年紀大了不方便,便把自己女兒女婿喊了回來,讓他們辦了領養手續,從此陸遙和嚴蕾都是嚴家的合法繼承人。

    嚴沉海終究是偏心的,這份法律上的親屬關係在陸遙成年後將會自動解除,他的繼承權也就只到了十八歲。

    辦妥了這一切後,嚴沉海去給方丈上了柱香,道了聲“抱歉”,他是一個俗人,對陸遙終究做不到真心以對。

    回去的時候,他和陸家人狹路相逢。

    方丈一走,陸家人更加坐不住了,急急忙忙就要來爭監護權,卻沒想到最先過來的一撥人被嚴蕾使人治了一頓,眼下還在看護所裏蹲着。

    偏偏這小丫頭壞,還讓人封鎖了消息,以至於陸家人在嚴沉海辦妥了一切才得知,趕來時已經晚了。

    這一切本該結束,但是陸家人卻偏偏在參加葬禮的人居住的賓館裏發作起來,還恰好讓嚴沉海趕上了。

    嚴蕾雖然小,但是卻也能感受到參加葬禮人在目睹了這一切後對陸遙眼神裏的複雜。

    這份複雜讓嚴蕾不舒服,嚴珂和丈夫回來料到可能不太平,就又帶了不少人,眼下這些人自然有了用武之處。

    嚴沉海站在大廳裏,沉默地縱容着嚴蕾使人把他們一個個扔出去,外面積了不少水,她毫不避諱地在大廳裏下令,女孩子本該軟糯的聲音裏帶了惡作劇的惡劣:“扔坑深的,水多的,夠渾的,不准他們立刻起來,要好好泡一會兒。”

    人羣裏響起了女人的尖叫聲,其中不乏咒罵,嚴蕾聽了一會兒,顧忌着不能讓陸遙聽到,小和尚已經很傷心了,這些礙眼的不能讓他再傷心。

    “把嘴都堵上。”

    賓客裏有些人不太能接受這樣粗暴的做法,卻也只是皺了皺眉,在場的各位都不是傻子,只是對嚴蕾頂着軟萌的一張臉做出這些事有些難以接受。

    可是再難也要接受,當然離開也是可以的,但是管住嘴也是必要的。

    待大廳的閒雜人等清完了,嚴蕾讓人替她撐着傘,站在了廊檐下。

    看着水坑裏狼狽站起的陸家人,嚴蕾像個不懂世事的小妖精般露出一個無邪的笑容:“我叫嚴蕾,是我害的你們那麼慘。”

    她可不想讓陸遙無端被這個鍋。

    這家賓館位於半山腰,他們的車都被嚴蕾當着面戳了車胎,四歲小孩子有多惡劣可見一斑。

    狼狽離開時,每個人都是精疲力竭的,可偏偏他們什麼都做不了。

    陸家連失兩位家主,實力大減不說,內部四分五裂的他們哪裏有底氣和嚴家叫板。

    嚴沉海對嚴蕾的所有行爲熟視無睹,在陸家人離開後,他才牽着小女孩的手皺眉說教:“對付這些爛泥就算了,以後真遇上什麼厲害的,別傻乎乎地把自己姓名告訴人家。”

    嚴蕾顯然是聽進去了,但注意力早就跑到陸遙身上,濺到身上的雨水都顧不上擦拭就想往樓上跑。

    等她站在門外,推開房間的一條門縫時,卻又不忍進去了。

    她的小和尚正看着窗外,本就孤寂的身影此刻像是完全陷入了黑暗,一蹶不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