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浪奔涌,潮聲嗚咽。
施琅很希望這些賊人回過頭來殺掉他,這樣,還能拖一段時間。
可惜,不論他如何大喊大叫,那些賊人也聽不見,眼看着三艘福船就要離開,施琅用盡全身力氣,將一艘小船推進了大海,帶着一支竹篙,一柄船槳,一把刀就義無反顧的衝進了大海。
黑夜中,福船不敢孟浪行事,升起一面小帆引着側風緩緩地向大海深處漫溯。
此戰,韓陵山所部戰死一十九人,傷六十三人,失蹤兩人。
戰死的人未必都是被鄭芝龍的部下殺的,失蹤的也未必是鄭芝龍的部下造成的。
韓陵山在清點人數的時候,聽完玉山老賊的稟報之後,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
這些人在得知此次刺殺的目標是鄭芝龍的時候,有些膽怯不前,有些暗中猶豫,更有人想要通風報訊。
玉山老賊多年來統帶的都是散兵遊勇,烏合之衆,自然有一套屬於自己的馭人之法。
他們的腦子不夠用,所以能用的法子都是簡單直接的——只要發現有人猶豫不前,就會立刻下死手清除。
基於這種原因,戰死的人就戰死了,不會有任何的補償,倒是,受傷的卻獲得了更多的賞賜,這就是玉山老賊們對這些人唯一展現出來的一點仁慈。
海船顛簸着來到了大海上,此時,海平面上也出現了一絲魚肚白。
有太陽,就有方向。
三艘船的船老大在第一時間就掛上了滿帆,在海風的鼓盪下,福船如同利箭一般向太陽所在的方向狂飆。
施琅拼命地划着小船追趕,不論他如何努力,在黑夜中也只能眼看着那三艘船越走越遠。
天明時分,他呆滯的坐在小船上,在他的視野中,只有三點帆影正慢慢的消失在太陽中。
直到現在,他只知道那三艘船是福船,至於有什麼有別於其餘福船的地方,他一無所知。
一官死了。
從爆炸開始的時候施琅就知道一官死了。
在爆炸發生之前,他還進去向一官稟報——太平無事!
纔出來不久,爆炸就開始了。
而那個時候,正是一官給他兄弟獻上一杯酒,希望他在天國的兄弟保佑鄭氏一族平安的時候。
施琅仰面朝天倒在小船上,愧疚,疲憊,失落各種負面情緒充滿胸膛。
比起這些負面情緒,在戰場上的挫敗感,徹底擊碎了施琅的自信。
以前的時候,他認爲在海上,自己不會畏懼任何人,哪怕是荷蘭人,自己也能無畏的迎戰。
昨晚,他失敗了,且失敗的很慘。
如果不是因爲天黑,有海浪掩護,施琅明白,自己是活不下來的。
他一向認爲自己武技超羣,悍勇絕倫,可是,昨晚,那個身材並不高大的黑衣人徹底讓他明白了,什麼纔是真正的悍勇絕倫。
一個照面的功夫,他就敗的一塌糊塗,如果不是在承受敵人最後一擊的時候用手墊了一下,他相信,那一膝蓋足夠讓他的脖子折斷。
現在,施琅之所以覺得羞愧,完全是因爲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被敵人打昏了,還是他因爲膽子被嚇破故意裝昏。
如果他是被打昏了,那麼,他腦海中就不該出現這支黑衣人軍隊橫掃海灘的模樣,更不應該出現張望舉着斬馬刀跟敵人作戰失敗,最後眼睛被打瞎,還奮力還擊的場面。
十八芝回不去了。
一艘不是很大的帆船出現在他的視線中,或許是因爲他這艘小船距離海岸太遠了,也或許是這艘小帆船正好缺這麼一艘小舢板,有人用鉤子勾住了他的小船。
一個壯漢站在船頭,從他的胯.下傳來一陣陣腥臊氣,這味道施琅很熟悉,只要是長久出海的人都是這味道。
壯漢從小帆船上丟下來一塊木板,示意施琅可以抱着木板游水上岸。
施琅舉起小船上的竹篙,引得船上的船伕們一陣大笑。
然後,施琅就閃電般的將竹篙插進了那個高高在上的船伕的穀道,就像他昨日裏處理那些刺客一般。
施琅大叫一聲用力的將竹篙連同那個壯漢推了出去,自己卻雙手抓住繩索,嘴裏叼着長刀攀上了小帆船。
船伕們被這個惡鬼一般的漢子嚇壞了,直到施琅跳上帆船,他們纔想起來反抗,可惜,滿心羞愧的施琅,此時最希望的就是來一場有來無回的戰鬥。
這一次,他戰鬥的極爲投入,刀光所到之處,血光乍現!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小帆船正在海面上轉着圈子。
而甲板上滿是屍體。
他從裝水的木桶裏挖出一勺子水,嗅了嗅,還好,這些水沒有變質,水裏也沒有生蟲子,咕咚咕咚喝了半桶水之後,他就開始清理小帆船。
海上酷熱,屍體不能久留,固定了船櫓,整理了船帆,讓它繼續朝東方行駛,他就把那些殘破的屍體丟進了大海。
帆船跑的很快,施琅根本就不管這艘船會不會出什麼意外,只是不斷地從大海里提上海水,沖刷那些已經發黑的血跡。
海水沖刷血跡非常好用,不一會,甲板上就乾乾淨淨的。
他不敢停下手裏的活計,只要稍有空閒,他的腦海中就會出現一官四分五裂的屍體,以及張望最後那聲絕望的吼聲。
甲板被他擦洗的乾乾淨淨,就連昔日積存的污垢,也被他用海水沖洗的非常乾淨。
忙碌了一整天,又大半個晚上,還跟強敵作戰,又劃了半晚上的船,又戰鬥,又幹活……終於施琅兩腿一軟,跪倒在甲板上。
眼前是蒼茫的大海。
施琅跪在甲板上說不出話來,卻帶着哭腔唱了起來……
“海水深深索呀索原在,四十日烏寒來。
刻苦耐,刻苦耐;
心想死掉本命路,想着家貧呀又再來,
又再來!”
聲音嘶啞,歌聲自然談不到好聽,卻在海上傳出去老遠,引來一些白色的海鷗,圍着他這艘破舊的小帆船上下飛舞。
雲楊啃着紅薯偷偷地看雲昭。
雲昭坐在柿子樹下面仰面朝天看着樹上的已經變得紅彤彤的柿子。
雲楊很想把另一隻手裏的紅薯遞給雲昭,卻多少有些不敢。
他已經很久沒有跟雲昭明白的說過要錢這種事了,可是,不要錢,他潼關軍團的費用總是不夠用,所以,只好給雲昭養成看到紅薯就給錢的習慣。